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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涵的妈妈许静回来时，韩涛已办完新的签证，两个人匆匆打了照面，在孩子面前凑出一家三口的样子，便又只活在了电话里。 “就应该趁年轻多赚些钱，涵涵妈回来办个什么证，也会再去，我又不是看不了孩子。”韩涛妈二英子解释。 “这孩子幸亏还有奶奶。” 邻居们去看许静，顺道打听情况。小姑娘沉默地玩着玩具，分不清她的沉默里是在分解依赖，还是在消化离别。 “小孩子嘛，很快就忘记了。” “小孩见了娘，无事哭三场，这都是有数的，这孩子不在爸妈身边，才听话呢。” “我这孙女只在我身边时，听话着呢，从来不哭，她妈才回来几天，哭了好几回了。她妈上城买东西了，你们看，她现在多听话。”二英子拿实例炫耀性举证。 尘黛推门进来买粗盐。 “买20斤一袋的粗盐你妈这是要腌多少咸菜。”二英子蹲下，从墙面货架底部拖出一大袋盐。 “你要这袋吧，这袋子开口了，不影响吃。” “多少钱” “十块。” “看。”韩子涵举起一个水晶球音乐盒，向尘黛展示道。 “真好看。”尘黛笑道。 “我妈妈买的。”韩子涵笑。 “真好。” “你妈买的东西还有好的！啥用，就是乱花钱。”子涵奶奶眼底露出不屑。 韩子涵重新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继续摆动玩具，按下了开关，钢琴曲响，水晶球里起了大雪。 “好看的。”尘黛道。 韩子涵没有抬头。 “这个盐本来就十块钱一袋，袋子都开口了，都潮湿了，还卖你十块钱，纯粹欺负人！她给你什么你就接什么！你几岁了！你不知道反抗啊，你要么让她便宜点，要么让她换袋好的，这么大人了连这点事都不会。”张美英气得脸通红，从开始骂韩涛妈转为训斥尘黛软弱无骨。 “我去换。”尘屿道。 “算了。”张美英抬起盐袋，倒进咸菜缸。 “我拌咸菜。”尘屿拿起铁勺。 “去去去，一边去，别捣乱！” “尘黛，你吃冻柿子吗奶奶冻了很多柿子。”尘屿对尘黛道。 “你明知道我最不喜欢吃柿子。”尘黛背过去抹了把委屈的眼泪，道。 而街上，尘帅他爸尘自兴正穿得西装革履，兜里装着好烟，路上遇人便递。 “赚了不少钱吧。” “比在家上班强点。”尘自兴新剪了头发，强装的精神气撑不起瘦了二十斤的肚子。 “……” “这三年渡东庄也没什么变化。” “……这么赚钱，让你儿子也去。” “我家现在什么条件，我能舍的他去吃那苦、受那罪” “……” “我去洗个澡，外面的人每天都要洗澡的，我也洗惯了，一天不洗就难受。”尘自兴说着往尘黛家走，攒到一起的五官仿佛自己有多脏。 “……” “干活就干活，说什么上班，从地里拔出来才几天。”尘自兴前脚刚走，后面的人便议论开来。 “还什么条件他要真条件好，谁愿意出去受罪。” “出去一趟得了个皮痒痒，谁不知道他出去没挣几分钱，过不了年，这点熊钱就让他洗没了。” “出去一趟，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撇腔，我牙都要酸倒了。”说的人，猛吸一口烟。 大家一阵讥笑。 “那独姓仗着我不在家，欺负我儿，他肯定打听到我年前回来，吓得先跑了。”尘自兴站在天井里，对烧锅炉的张美英道。 “可不，夏天就走了，哪敢等到年底。”张美英锄进一铁锨炭，关住炉门，炉腔内轰然作响。 还未到年根，洗澡的人还未成群扎堆，尘黛坐在炉子旁，看着抽屉里烤的地瓜。 只卖过一次的酱牛肉撤掉后，尘黛搬到了东屋睡，向阳。 窗户后即李明澈无人问津的曾经的家，本来就破，无人打理，坏的更快了，已经到了推倒重来的地步。 此时荒弃园子里两棵石榴树，并排相连，麻雀飞定秃枝，角落里堆满荒弃的碎砖头，一只黄鼠狼蜷在棚子下。 “下大了！”尘屿从外面跑进来，“尘黛，出去玩雪。” “不去。”尘黛披着老棉袄，趿着老棉鞋，转头看了眼窗台的积雪，又懒懒地转回身。 “浪费。”尘屿抽开炉屉，拿了一个西瓜，烫的两手换着又跑走了。 尘黛终于呆愣够了，踏过天井里的雪，爬到浴池楼顶去看，庄稼地冬眠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路人们皆不知它们原种的什么，开春又会长出什么。 “尘黛。” 尘黛寻声找去，李明澈站在他家的天井里，手里搓着雪球，仰起头对她笑，雪落了李明澈一头一身，在雪中，比雪更亮。 尘黛愣神，眨眼时眼球都起了冰意。 “尘黛，你不梳头不洗脸也就算了，还站那么高，生怕吓不着别人。”尘屿喊道。璐璐和小黑欢快地将满天井雪踩出狗爪印。 “胡说！我这盛世美颜。”尘黛怼。 李明澈大笑。 “来玩雪啊。”李明澈喊。 尘黛进了李明澈家，掰一块地瓜丢给磨盘上寻食的野鸟，鸟反倒拖着长尾巴蹬蹬蹬跳开了。 “你怎么回来了” “没有卖掉就还是我的家，我的家，我当然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李明澈笑道，明眸皓齿，商场里买的长款羽绒服合体地穿在身上，白色运动鞋陷在雪里，融在关了半年的老宅中，干净辽阔如无人闯入的净地。 “卖了也能回，来我家。”尘屿用雪垒出一圈高低起伏的城墙，回头道。 “好。”李明澈回的干脆，“尘黛，想堆个什么” “我……” “她是真不行，她的想象力就是大白话。”尘屿截口道。 “用你说。”尘黛抓了把雪，三两下捏了个雪球扔过去，还未显威，就已在眼前散成了花。 “看吧。”尘屿道。 李明澈大笑。 “我给你堆。”李明澈道。 “学校好吗”尘黛问。 “还行，你呢” “也还行。” 两个人一边堆雪人，这是尘黛唯一能想到的东西，一边聊起新的地方、旧的人。 “我带了吃的，一会给你们做饭。”李明澈道。 “什么东西” “羊肉。” “我要很多香菜。”尘黛忽然眼睛亮晶晶，露出喜色。 “一大把。” “好，去奶奶家。” “不用麻烦奶奶，在这就行。” “这！拿什么炖”尘黛环视一圈，被大雪覆盖的院子，他们倒像偷入者。 “树枝很多，我烧火能力你可以信任。” “当然。” 李明澈一笑，拿石头给雪人点上眼睛。 李明澈和尘黛进园子，李明澈熟练地找树枝，尘黛则专踩人、狗、鸟等一切动物未踩之处，有时候一脚能踏出雪中枯草。 “你玩着，我去烧火。”李明澈道，脚下一堆柴。 “这……有什么好玩的。”尘黛道，先李明澈走到园门口。 李明澈背后嘴角一笑，笑纹干净利落，到底是正在拥有青春的人。 饭屋门一开，生冷，比雪更冷。 李明澈脱掉黑色羽绒服，露出干净的白毛衣和浅蓝牛仔裤，卷起袖子低头钻进去，利索地将土坯炉腔及周围收拾出来，一连串刷锅、点火、扇风、烧水。 露出的脸与胳膊，蹭上道道灰，反显得更白净。他是可以四海为家的人，很快抹掉曾经的痕迹，看不到来处，也猜不出去处。 “你连水都带！你是不是忘了我家就在隔壁。”尘屿道。 “干活干全套。”李明澈笑道。 “别忘了放香菜。”尘黛道。 “香菜是熟了后，最后烫一下就行了。你知道什么，你快出去玩，别在这碍事。”尘屿道，挤过尘黛身边，过窄矮小门，去拿埋在雪中的羊肉。 “我……” “无话可说吧。”李明澈道，嘴里心里肚子里都含着笑。 “能不能不损人啊。”尘黛道。 “那你在这陪我聊天吧。” “……”尘黛正要走开的步，停了下来。 火旺着，没有烟。饭屋逐渐暖和起来，三个人听着锅中咕咚咕咚的声音，转头是彼此以及大雪纷飞。 “除夕，别忘了去找我放鞭炮。”李明澈挪开看着火的眼睛，投向尘黛与尘屿。 “好。”尘屿兴奋响应。 尘黛点点头，也许火的温度进了李明澈的眼睛，尘黛觉得那眼神都是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