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昭昭山河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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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府邸的花园里，精心移栽的老桂树已是枝叶繁茂。树下常设一张石质棋枰，有时两人对坐，黑白子落于楸枰之上，齐昭棋风刚猛直接，魏清澜则如流水般绵韧悠长，常常杀得难解难分。 有时，魏清澜在水榭中抚琴，清越的琴声如泉水般流淌而出，齐昭则会在桂花树下闻声而动，抽出腰间轻薄的软剑，舞得寒光闪闪，飒沓如流星。琴声激越时剑势磅礴，琴声婉转时剑意缠绵，琴鸣剑舞，浑然一体，自成天地。 一切显得如此恬静安逸，仿佛朝堂的暗涌与远方的烽火都与他们二人无关。 齐昭的战功换来了帝王的赐婚和父亲齐令骁一个“镇国公”的虚衔，这虚衔如同罩下的金钟，护着齐家一门荣华，足可保两三代人安稳。她也如愿嫁给了心爱之人，避入了内宅，远离权力中心。 功高震主的危机，按常理推论，似乎已烟消云散。然而，人心之壑难平，尤以帝王之心为甚。 萧彻的愤怒与不甘，如同深埋在地下的毒藤，扭曲生长。他看中的猎物，竟被一个“伪装多年”的女子夺去，这不仅仅是情爱的失落，更是君权威严的冒犯。越是强压，那嫉恨的火焰就越是烧灼得他寝食难安。 萧彻的动作越发隐秘。 吏部考核齐家旧部子弟时，突遭严格审查，仕途堪忧；工部修缮的北方一处重要军械库工程本进展顺利，却忽被御史弹劾用料不实，需魏清澜亲自督办核查，背后隐约可见内帑拨款的掣肘…… 甚至在一次宫廷宴饮上，萧彻不经意间笑着询问齐昭：“听闻齐爱卿，哦，不，是魏夫人了，昔年在北镇营的部下如今星散各处，可还常联系府上若有闲职，不妨安插一二旧部叙叙旧” 言笑晏晏间，试探与戒心昭然若揭。 这些无形的绊子，如同散落在路上的石子，虽不至于令人跌倒，却足以硌脚，时时提醒着齐昭，她以赫赫军功相抵换来的安稳似乎也只是暂时的。 好在魏清澜已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周旋于朝堂，行事滴水不漏，手腕圆融，以平衡各方势力为要务，总能将那些刁难化为无形。 他对齐昭的维护更是无声而坚定，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齐昭才得以安然度过了一段平静时光。 夜色如浓稠的墨，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唯余魏府书房那一方明亮的灯火，在偌大的新邸中摇曳如孤岛。 檀香的余烬与墨香交织，萦绕着伏案的身影，魏清澜终于批完了最后一份加急的奏报，沾满朱砂的笔尖在“臣伏乞圣裁”处落下最后一笔，力道似乎比往常重了几分。 他缓缓搁下笔，指尖因长久的紧握而微微僵硬，一股深重的疲惫感从肩胛骨蔓延至太阳穴，揉着眉心的动作也掩不住眼底的倦色。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温暖的橘光流淌进来。齐昭端着一盏青玉缠枝莲纹盏，莲步轻移，裙裾拂过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她穿着玫红色的罗裙，未施粉黛，烛火映在她艳丽的眉眼间，如一团炽热的火焰温暖着他疲惫的心。 “乏了”齐昭声音清冽，却带着专属于魏清澜的温软。她将温好的参汤稳稳放在桌角，避开散落的公文和朱墨笔砚，动作轻巧娴熟。 齐昭自然而然地绕到他身后，魏清澜便本能地放松了脊背，向后微微倾靠，将自己僵硬的肩膀交托给那双柔软却带着薄茧的手。 那双挽强弓利箭的手，此刻却温顺地覆在他酸痛的筋骨上，指腹有力而精准地按揉着穴位，力道恰到好处，驱赶着连日的劳顿。 紧绷了几天的，仿佛灌了铅的神经，在这熨帖的抚慰下，如春冰般缓缓消融、松弛。 他闭上眼，喉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烛芯偶尔爆出一朵灯花，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窗外只有风声细语，穿过庭院里新栽的桂树。 她的气息很近，带着熟悉的、清浅的暖意。 “有你在，便不觉得乏。” 他低语，反手向后，准确地抓住了她微凉的手腕，将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掌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拇指在那茧子上轻轻摩挲。 那是她征战沙场，在风霜刀剑中浴血奋战留下的印记。 齐昭满意的勾唇一笑，仿佛枝头新绽的红蔷薇般热烈。她顺势俯下身，温润的唇瓣如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他微凉的颊边，带着点心疼，又带着纯粹的眷恋：“魏相爷，歇息吧。” 一句寻常的催促，在她口中，却带上了撩人心弦的邀约与关怀。 魏清澜的心湖被这轻轻一吻点得涟漪荡漾。他低笑一声，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温存，大手用力一揽，便将人从身后圈入了怀中。 齐昭低呼一声，已然稳稳落入他宽阔坚实的怀抱，侧坐在他腿上。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肢，他微侧过脸，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嗅了一口那发间的气息。 淡淡的桂花香，清冽得如同寒夜里的月色，又夹杂着庭院晚风吹来的干净气味。这奇妙的、属于他妻子的气息，与书房里沉静的墨香、药香的微苦交织在一起，是他疲惫人生中唯一的解药。 只有拥她入怀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片刻的安宁与归属感，是踏过多少荆棘、熬过多少如履薄冰的朝堂风云才挣来的稀世珍宝。 “好，歇息。”他低哑回应，将怀抱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这安稳的暖意深深烙进骨髓。 窗外，一轮明月皎洁如洗，悄然悬挂在宝蓝绸缎般的夜幕上，默默注视着这尘世间一方小小的温暖。庭中桂影婆娑，在月光下投下疏淡雅致的暗香，一切静谧得如同凝固的诗画。 然而，那普照万物的明月，落进冰冷的宫墙，却仿佛沾染了九重寒冰的肃杀之气。 在那座巍峨高耸、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宫城深处，萧彻孤身一人，如同遗世独立的风标，伫立在空旷寂静的皇宫回廊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