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长夜云遮终见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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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疏的话语清晰沉静，没有任何多余的哀戚，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封多年的疲惫与了然。 秦牧云没作声，只从矮几上提起温热的粗陶茶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袅袅蒸腾的热气，通过夜疏接过那杯的茶的双手，带来一道暖融融的微弱电流，从她冻僵的指尖直抵麻木的心脏。 夜疏没喝，只是死死握住茶杯，似是只有如此才能汲取那一点微薄的人间温度…… 终于她将那深藏骨缝的凄凉，一字一句地倒了出来：“我母妃知深宫无情，自我出生时，年年月月以脸谱油彩在我脸上刻画‘胎记’。” 她的话语有了不易察觉的颤抖：“本是为了将我留在她身边，若无此物遮掩这副皮囊，初至西凉那夜……便不是被关进柴房自生自灭，而是被送到西凉太子的榻上。” 帐外，冷风卷着残雪，刮过营帐的帆布，发出呜呜低咽，如冤魂泣诉。 “幸得那脸谱油彩不易融于水，我安分、怯懦、丑陋，像一颗蒙尘的石子，侥幸滚过十一年光阴。” 她顿了顿，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可这份安稳……如同朝露。月前，夜玄使臣携新约至，那份陛下以我为质与西凉换来的五年平安……已然耗尽。” 那日的宫廷夜宴，脂粉香腻混合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回放。 她被太子妃推搡着，套上轻薄的纱衣，又强行以面纱覆脸。“去！给贵客唱支曲儿！” 太子眯着醉眼，透出豺狼玩味猎物的光芒：“若使臣大人还念着你这貌丑的公主，说不得会带你回去也未可知呢！” 一丝卑微的、濒死的希望在胸腔深处微弱地闪烁，像即将熄灭的风中残烛，那是她十一年来唯一接近归途的机会。 于是她拖着尊严的镣铐，走上那席，歌声如夜莺泣血的哀鸣，透过薄纱，飘入使臣的耳中。 使者目光掠过，如同看一件不合时宜、碍眼的旧物，旋即淡漠移开，继续推杯换盏，仿佛那曲调从未存在。 “那一刻我便明白了，夜玄……已彻底将我遗弃了……”她终于将那杯冰冷的茶送到唇边，硬生生咽下，喉间滚动着铁锈般的苦涩。“而西凉太子，却因那蒙面的一曲，对我生了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她从一个炼狱跌入另一个更为紧迫的深渊。 太子的目光贪婪如跗骨之蛆，黏腻在她身上。那层所谓的“胎记”成了越来越单薄、摇摇欲坠的屏障。 太子妃的警惕也悄然转变成了怨毒，在太子妃眼中，她这个“丑陋”的质子，可能会成为最令她恶心的太子府中的污点！ 随着太子眼中那日益炙热的贪婪，她成了太子妃眼中必须除去的隐患。 夜色中，夜疏的声音低了下去，像燃尽的灰烬，没有一丝火星。 “这次落水……”她顿了顿，气息微弱，每一个字都像从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捞起，“就是西凉太子妃要彻底的解决我。” 她空洞的目光投向不可见的深渊，话语轻得几乎散在风里：“只因那份旧约已被废弃。我再没有一丝价值……” 嘴角牵动，却勾勒不出任何笑意，只有一种早已认命的漠然。 “苟延残喘地待在西凉……也成了奢望。”她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声音里只有无尽的疲惫。 “我若活着……于他们，便是无用的污点，擦不去的瑕疵。 一个被遗弃多年，一个……已被下了最后通牒的……废公主……”最后几个字，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 “再次出现，对夜玄皇室……”尾音彻底消失在死寂里，她没有力气再说出那个“耻辱”，只留下一个空茫的眼神，仿佛已置身于巨大的、无法抗拒的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出口，也没有一丝光。 那不是哭泣的悲伤，而是彻底沉入水底，不再挣扎的窒息。 她猛然抬头，眼中那层薄冰碎裂，燃烧起一种近乎惨烈的求生机锋，清晰而精准：“将军！夜玄使臣将我弃于西凉，无人营救，便是默认了要我死在西凉！陛下若知我活着回返，会作何想 是想我带回对西凉的怨恨还是质疑使臣奏报中为何丝毫不曾提及带我回家甚至于对我的存在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一个被陛下亲手放弃的女儿，活着本身便是提醒他的薄情！”她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要将所有道理塞进秦牧云的耳朵里，“将军如今战功赫赫，圣眷……”她谨慎地住口，点到即止，“何必因一个可以定义为‘已死之人’的弃子，徒增猜忌，再添波澜” 帐内一时间陷入沉寂，炭盆的火苗微微摇曳，在秦牧云深刻的眉骨下方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不见底，审视着下方这具承载着无数肮脏算计的残破躯体。 她的话，字字诛心，却又精准地钉在了局势的七寸之上。 他本就因功高震主，流言四起，夜栩的多疑猜忌，早已在朝堂暗涌，一个弃子公主的突然“回归”，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他镇国公府，都无异于在沸腾的油锅投入一滴水！ 他的目光滑过她紧握茶杯、指节发白的手，最后停驻在她那双眼睛深处——那里面沉淀着十一年的苦难磨砺出的惊人韧性，一种在绝境中依然能寻出生路的、如同野草般野蛮生长的聪慧。 是怜悯是为国公府避开无谓祸端的考量亦或是内心深处那被眼前这双燃着求生之火的眼眸引动的一丝恻隐秦牧云自己也难以理清。 只觉眼前这女子的处境，竟比疆场上血肉横飞的瞬间更让他感到沉重烦闷。 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冰冷的青铜兽首，节奏缓慢而凝重，终是沉沉开口，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前尘旧名，不过戏子衣上一缕尘。 妆粉油彩，皆只是戏中的妆点，曲终人散，便该它归入箱匣，不问旧日台上过往，只看今朝槛外月明风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