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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没等御医们的手碰到燕回时,担架上那个浑身是血、一直紧闭着双眼的男人,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回时!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沈嘉岁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眸,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皇帝见燕回时尚有气息,紧绷的肩背稍松。 他扶着龙椅扶手起身,嗓音里还带着未褪的颤:“回时先别说话,让御医治伤要紧!” 沈嘉岁忽然抬头,发间珠钗撞出细碎声响:“臣女斗胆,此刻若不言明,怕是再无机会了!” 她掰开燕回时染血的掌心,露出半块沾血的羊脂玉佩。 当那块刻着夔龙纹的玉佩呈到御前时,黎大人的官靴微不可察往后挪了半寸。他分明让死士卸了所有黎家标记,这玉佩怎会落到燕回时的手上 “父皇明鉴。”三皇子凌骁突然出列,“儿臣上月赴黎府宴饮时,见过这般形制的玉佩。” 蟒纹锦袍随着他行礼的动作泛起暗光。 程国舅适时接话:“恕老臣多嘴,六殿下前日掳走燕夫人之事,恐怕并不简单……”话未说尽便撩袍跪下,露出腰间空荡荡的荷包——那里本该悬着程家祖传的墨玉。 黎大人喉头腥甜,这三个时辰前还与他举杯盟誓的盟友,此刻竟要将黎氏架在火上烤。 他扑通跪地,官帽上的素银顶珠撞得叮当响:“皇上!燕大人清查户部亏空时,程家四郎可是被当庭夺了功名啊!” “犬子不成器原该严惩!”程国舅重重叩首,额间顿时见红,“老臣对天起誓,今夜之事与程氏绝无干系!” 帝王怒喝如惊雷炸响:“都给朕住口!” 明黄龙纹靴停在燕回时身侧,血水正顺着青砖缝漫到靴底。 燕回时半倚在沈嘉岁臂弯里,玄色飞鱼服已被血浸得发硬。他望着围拢过来的蟒袍玉带,程国舅眼底的赞许、三皇子眉梢的试探、黎大人袖中紧攥的拳头...... 这些白日里恭敬作揖的人,此刻都成了催命阎罗。 他知道自己根基尚浅,只能用这身血肉作筏。 喉间血气翻涌着开口:“臣与程三公子叙话不过半盏茶,便遭黎府侍卫围堵……”话未说完,便呛出黑血,在沈嘉岁月白衣襟绽开暗梅。 程国舅悬着的心落回肚里,这年轻人到底识时务。 三皇子顺势进言:“儿臣记得黎家养着批擅使弯刀的死士” 话音未落,程国舅已惊呼:“昨夜申时三刻,臣亲眼见黎大人与黑衣人在角门密谋什么。” “血口喷人!”黎大人官袍前襟被冷汗浸透,“分明是你们联手想要害死皇子——” 他突然噤声,惊觉失言般捂住嘴。 御书房的烛台爆开灯花,映得众人面色忽明忽暗。 老皇帝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当黎大人喊出“皇子”二字的瞬间,龙泉剑已穿透他心口。 “啊!” 随着一声惨叫,猩红喷溅在蟠龙柱上,与燕回时身下的血泊渐渐融成一片。 “皇上当心!”程国舅扑上来搀扶的手被狠狠甩开。 老皇帝踉跄着扶住博古架,架上那尊青玉貔貅“咣当”摔得粉碎。 燕回时睫毛轻颤,将最后半句“弯刀淬了南诏剧毒”咽回腹中。 沈嘉岁腕间的翡翠镯贴着他滚烫的额头,凉得像那年冷宫里结冰的井水。 黎大人的身躯重重砸在金砖上,官袍上的仙鹤补子浸在血泊里。 这位执掌京城四大士族之首二十载的权臣,此刻像破败的纸鸢般瘫软在地。 程国舅的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皇上竟为个流落民间的皇子,亲手斩了百年望族的家主。 三皇子凌骁盯着龙袍衣摆的血迹,喉结滚动。他原想着扳倒太子便能入主东宫,可这半路杀出的燕回时,竟让父皇露出这般舐犊之情。 若真让此人认祖归宗,日后定是一大威胁! “黎氏一族贪墨军饷、私设刑狱!”皇帝将染血的龙泉剑掷在地上,剑柄镶嵌的东珠滚落阶前,“即刻查抄黎府,三族之内流徙北疆,家产悉数充公!” 程国舅扑通跪倒,腰间玉佩撞在青砖上裂成两半:“皇上三思!黎家子弟遍布六部,若尽数发配,怕是连早朝都凑不齐人啊!” 他余光瞥见黎大人袖中露出的田契一角——那可是京郊三千亩良田的地契。 若是黎家家产全部充公了,那他们程家这番筹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凌骁跟着撩袍下跪,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黎家老太爷曾为先帝挡过毒箭,这般处置恐伤老臣之心。”话未说完,眼角已瞥见燕回时苍白的唇色。 “哇——” 乌黑的血从燕回时嘴角涌出,在沈嘉岁素白裙裾上晕开。 他望向龙椅上颤抖的身影,气若游丝:“微臣......明白皇上的难处……”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腕间滑落的血珠在砖缝里凝成暗红琥珀。 皇帝踉跄着扶住金柱,心口仿佛被千万银针穿透。 “慕容晟!”帝王嘶吼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带锦衣卫封了黎府,抗旨者斩!” 铁甲碰撞声渐远,四个太监抬着春凳进来。 燕回时玄色衣袍已凝成硬壳,血渍在龙纹地衣上拖出蜿蜒痕迹。皇帝突然指向蟠龙榻:“搁那儿!” “陛下!”老太监惊呼出声,“这、这于礼不合……” “朕说搁就搁!”明黄袖摆扫落案上茶盏,碎瓷溅到程国舅膝前。 御医们战战兢兢围上来,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万幸箭头偏了半寸,需用百年老参吊气,辅以三七、当归补血……” 沈嘉岁攥着帕子的指节发白。 燕回时这疯子竟真敢让箭簇擦心而过,方才御医剪开衣襟时,狰狞伤口距心脉不过毫厘。 “拿朕的紫参来!”皇帝扯下腰间蟠龙玉佩扔给总管太监,“去开朕的私库,把南诏进贡的金疮药全取来!”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龙袍下摆已浸满血水,就像当年抱着高烧的婴孩在暴雨中狂奔时,也顾不上帝王的威仪。 宫女捧着青瓷药碗进来时,沈嘉岁已守在榻边两个时辰。 她接过浮着褐色药渣的汤碗,用银匙舀起半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三下,这才送到燕回时发白的唇间。 皇帝站在博山炉旁,看着汤药顺着男子喉结滑落:“倒是个不离不弃的。” “他舍命护我时,可曾想过弃我”沈嘉岁搁下见底的药碗,指尖抹去燕回时嘴角的药渍。 “皇上恕罪,回时这二十年活得比驮盐的骆驼还累。幼年尚能蹲在墙根下逮蛐蛐儿,自打十二岁替您办差,哪天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今好不容易卸了大理寺的差事,得以踹口气,谁知却又被有心之人给盯上了,性命不保……” 龙涎香的烟雾在殿内浮沉,皇帝望着锦被下苍白的脸庞。 这张脸与晴妃有七分相似,当年她也是这样躺在龙凤榻上,攥着他的手说想去看江南烟雨。 “皇上,您让他躺龙床,抄黎家三族,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沈嘉岁突然笑出声,惊得烛台爆了个灯花,“那些士族正愁找不着由头,回时倒好,直接成了活靶子......不过也好,晴妃娘娘等了他二十年,也好让他回旧居相聚。” 皇帝的手指重重划过紫檀案几。 案上摆着滇省呈报的折子,“颍州”两个字突然刺进眼里。 “我们要去颍州。”沈嘉岁老老实实坦白,从荷包掏出片干枯的木棉花瓣,“新昌县的木棉树能长十丈高,花开时像着了火。晴妃娘娘当年托人捎回宫的木棉籽,如今该成林了罢” 五更天的梆子响了第三遍,皇帝突然抓起朱笔。 明黄绸布铺在案上,笔尖悬了半刻钟,终于落下“奉天承运”四个字。晨光透进菱花窗时,最后一方玉玺重重压住“永世不得征召”六个朱砂字。 皇陵方向传来做法事的铜铃声,六皇子凌驰的楠木棺椁正在入土。 几个官员躲在汉白玉望柱后,交头接耳: “听说了么昨夜黎家三百多口全上了枷锁!” “黎老太爷的珊瑚顶戴都被踩碎了!” “抄出八十箱黄金!老夫人当场晕过去了!” “那些女眷哭哭啼啼的,甭提多可怜!” 宫墙外的柳絮纷纷扬扬,沈嘉岁给燕回时系上墨色大氅。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巡防营的兵卒正在拆除黎府的匾额。 她轻轻放下车帘,燕回时的睫毛在颠簸中颤了颤,终于映出点点天光。 …… 晨雾未散时,永定侯府门前青砖已落满车辙印。 裴淑贞攥着帕子扑到马车前,见燕回时裹着墨色大氅昏睡在软垫上,喉间顿时溢出一声呜咽。 沈文渊撩开车帘时,铁甲相撞声惊得他倒退半步——三十六名玄甲侍卫正持陌刀分立两侧。 “这是要监看侯府”沈文渊压着嗓子问,官袍袖口还沾着昨夜灯花爆出的焦痕。 沈嘉岁将令牌系在父亲腰间:“皇上把玄甲卫拨给侯府了。” 令牌上的饕餮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九九八十一人,都是大内暗卫出身。” 正说着,宫门方向传来銮铃声。 赢公公捧着明黄圣旨跨过门槛,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老侯爷的茶盏“当啷”砸在青石板上——“新昌县主”四个字伴着沉香屑飘落时,沈嘉岁正盯着圣旨末尾的朱砂印出神。 “......赐金银珠宝八十箱,侍卫一百六十八人。”赢公公尖细的嗓音惊飞了池中白鹭。十几个红木箱轰然落地,箱盖震开的瞬间,裴淑贞的绢帕飘落在满箱金锭上。 老侯爷的龙头拐杖“笃”地戳进箱中,挑起个翡翠玉如意:“五年前太后寿宴,黎家献的贺礼。” 玉柄上还刻着黎氏族徽,“皇上这是把抄家的赃物都搬到我们永定侯府来了。” “嘘——”沈文渊猛地捂住老爷子的嘴。二十步外,玄甲卫的陌刀正在日头下泛着寒光。 沈嘉岁蹲身清点时,玛瑙在指尖滚出脆响。 东珠缀成的帘子,南海珊瑚雕的笔架,甚至还有整匣未凿的金矿原石。 “统共四十万两上下。”她合上最后一口描金箱,“走豫州官道太招摇,换漕运水路。” “漕帮有我旧识。”老侯爷摩挲着箱角铜锁,“三十年前在沧州一起耍过。” “就是您那些酒肉朋友”沈文渊扯开沾了金粉的官袍,“去年醉仙楼赊的账还是我去还的。” “混账!”老侯爷的龙头拐杖重重杵地,“当年沧州水匪劫官船,是他们豁出命与匪徒周旋!”老侯爷突然压低声音,“把他们的家小接来侯府小住,运完这趟再送回去。” …… 暮色四合时,侯府角门响起马蹄声。一百六十名青袍侍卫列队入院,腰间佩刀与玄甲卫的陌刀相撞,叮当声惊飞了檐下春燕。 沈嘉岁倚着朱漆廊柱,看紫莺捧着名册挨个清点——这些人的靴底沾着御马监特有的红泥。 两名御医背着药箱跨过门槛,年长的那位袖口绣着太医院金线纹。 后头跟着的御厨拎着食盒,八角宫灯映得盒上龙纹忽明忽暗。 戌时三刻,御医换完药退下后,沈嘉岁端着青瓷碗坐在榻边。 药汤在烛光里泛着琥珀色,燕回时吞咽时喉结滚动,锁骨处的绷带渗出淡淡血痕。 “让你受累了。”他嗓音像砂纸磨过青石。 沈嘉岁用帕子拭去他唇边药渍:“新昌县四季如春,正适合养伤。” 燕回时忽然撑起身,锦被滑落露出缠满纱布的胸膛:“明日便启程。”话未说完便闷哼一声,冷汗顺着鬓角滚进衣领。 “胡闹!”沈嘉岁慌忙按住他肩膀。掌心下的肌肤滚烫,惊得她指尖一颤。 正要抽手,却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覆住。 烛芯爆出灯花,燕回时的眸子比夜色还浓。 “嘉岁……” 这一声唤得窗棂都在震颤。沈嘉岁耳尖发烫,慌乱中打翻了药碗。 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溪,她借着收拾碎片的动作挣开桎梏:“该、该歇了。” 吹灭蜡烛的瞬间,月光漫过菱花窗。 沈嘉岁褪去外衫时,听见锦缎摩擦的窸窣声。 她贴着床沿小心躺下,却还是碰触到温热的臂膀。黑暗中感官格外敏锐,燕回时的呼吸拂过她后颈,激得脊背窜起细密战栗。 更漏滴到三更时,沈嘉岁终是抵不住困意翻了个身。 手臂搭上燕回时胸膛的刹那,男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轻轻托住她手腕,将那只柔荑引至自己腰间。 月光里,两道剪影在纱帐上叠成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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