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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道心破碎 雨水连绵的第七日,陌玄在太子少保府的密室里找到了关键证据。 "果然如此。"他抖开一卷泛黄的绢布,上面详细记录着当年如何伪造定侯府谋反证据的经过。最触目惊心的是末尾那个鲜红的指印——太子少保韩兆的亲笔画押。 燕满秋站在阴影处,红衣在烛光下如凝血般暗沉。他没有凑近看,那些字句散发出的活人气息让他不适。"就这些"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躁动,"不足以牵连东宫。" "不止。"陌玄从暗格深处又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这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燕满秋转头看去,发现陌玄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手指微微发抖。 "怎么了" 陌玄没有回答。在他眼中,那封密信正在滴血,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流到袖子里,黏腻温热。更可怕的是,信纸上的字迹正在蠕动重组,最后变成一行刺目的大字:燕满秋已死。 "陌玄" 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陌玄猛地抬头,发现面前的燕满秋变了模样——红衣破烂,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是斩首留下的痕迹。 "你……"陌玄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书架,"你已经……" "陌玄!"一声厉喝如冷水浇头。眼前的幻象瞬间消散,燕满秋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处,眉头紧锁,"又发作了" 陌玄深吸一口气,额上冷汗涔涔。这是本周第三次出现幻觉了。自从鬼气侵入心脉,那些被道法压制的心魔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日夜侵蚀他的神志。 "没事。"他强自镇定,将密信递给燕满秋,"你看这个印章。" 燕满秋小心避开与他的直接接触,接过信细看。那是东宫特有的龙纹印,虽然刻意模糊了边缘,但印泥的配方独一无二。"太子果然参与其中。"他冷笑一声,信纸在手中化为灰烬,"但为什么我父亲一向忠于……" "定侯爷掌握了某个秘密。"陌玄揉了揉太阳穴,那里有根血管一直在跳,"韩兆在供词里提到'蓬莱之事'……" 话未说完,一阵剧痛突然刺入脑海。陌玄抱头跪地,耳边响起无数尖叫——有小桃的,有侯夫人的,还有更多他分辨不出的凄厉哭喊。最可怕的是,这些声音中渐渐混入了燕满秋的惨叫。 "陌玄!陌玄!"现实中的燕满秋拍打着他的脸,"看着我!" 视线重新聚焦时,陌玄发现自己蜷缩在墙角,指甲深深抠入掌心,满手是血。燕满秋半跪在他面前,眼中血色翻涌——这是厉鬼情绪激动的表现。 "第几次了"燕满秋声音紧绷,"说实话。" 陌玄别过脸:"第三次……今天。" 沉默在密室内蔓延。雨声从缝隙渗入,滴滴答答像更漏在倒计时。 "我们得停下。"燕满秋突然说,"你的状况……" "不行!"陌玄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随即被那刺骨寒意冻得一哆嗦,"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我撑得住。" 燕满秋看着他,目光复杂。陌玄现在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惊——眼下青黑,嘴唇因失血而苍白干裂,唯有眼睛亮得吓人,像是燃烧生命换来的光亮。 "你确定……那些声音和幻象,只是鬼气的影响"燕满秋轻声问,"不是……别的什么" 陌玄知道他在问什么。修道之人最惧心魔,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道心破碎而亡。而他现在的症状,与古籍记载的"道殒"前兆如出一辙。 "我分得清。"他撒谎道,撑着墙壁站起来,"走吧,趁韩兆还没回府。" …… 三更时分,两人潜回国师府。陌玄的状况越来越糟,走路时经常踉跄,有两次甚至撞上了根本不存在的"人影"。燕满秋不得不时刻关注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栽倒在地。 "先休息。"燕满秋将陌玄按在榻上,"我去弄些安神的药来。" "不用。"陌玄拽住他衣袖,"你留下……那些幻象在黑暗中更……" 他没说完,但燕满秋明白了。鬼气侵蚀加上过度劳累,陌玄的神识已经脆弱到难以区分现实与幻象的地步。而黑暗中,心魔最为猖獗。 "我去点灯。"燕满秋转身,却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钉在原地。 "小桃别过去!" 陌玄突然从榻上扑下来,冲向房间角落,仿佛那里真有个粉衣小女孩。"快回来!那边危险!"他对着空气大喊,声音里满是惊恐。 燕满秋魂体一震。小桃……他最小的妹妹,死在狱中的那年才六岁。 "陌玄,这里没有……"他上前想拉住对方,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掀翻——陌玄竟在无意识间使出了道家震字诀! "侯爷!带夫人先走!"陌玄又转向窗户,对着虚无单膝跪地,"属下誓死守住大门!" 燕满秋看着这一幕,魂体深处泛起从未有过的刺痛。陌玄正在重现定侯府灭门那天的场景,而他扮演的,是那个没能及时赶到的自己。 "够了!"燕满秋暴起,鬼气化作锁链将陌玄捆住,"看清楚!我是燕满秋!不是什么侯爷夫人!" 陌玄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住。他缓缓抬头,目光涣散地看着燕满秋,忽然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满秋……你终于回来了……" 下一秒,他喷出一口鲜血,昏死在燕满秋怀中。 …… 陌玄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梦中他不断重复着定侯府灭门的过程,每次都以不同方式失败。有时他赶到时满府已是血海;有时他冲进刑场却被人群阻隔;最可怕的是那些他"成功"的版本——救下燕满秋,却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怀中化为白骨。 "不……不……"他在梦呓中扭动,冷汗浸透衣衫。 燕满秋守在床边,眼中血色时浓时淡。他尝试过用鬼气安抚,却发现陌玄体内的气息已经混乱到极点——道法、鬼气、心魔纠缠在一起,形成致命的漩涡。 "满秋……救我……"陌玄在昏迷中无意识地伸出手,恰好触碰到燕满秋的指尖。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接触点传来。燕满秋惊觉自己的鬼气正不受控制地流向陌玄体内,而更可怕的是,他竟能通过这股联系看到对方梦中的景象——血、火、惨叫,以及无数个倒在血泊中的"燕满秋"。 "原来如此……"燕满秋恍然大悟。陌玄的心魔从来不是定侯府的惨案本身,而是他没能和燕满秋一起死这个事实。 这个认知让他魂体震荡。作为厉鬼,他本该以怨恨为食,可此刻胸腔中翻涌的却是另一种更为陌生的情绪。他犹豫片刻,突然做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将手按在陌玄心口,主动引导更多鬼气注入。 既然阳气无法平衡,那就用更强烈的阴气强行镇压。 剧痛立刻席卷全身。这不是普通的鬼气输送,而是直接触及鬼核的本源之力。燕满秋咬紧牙关,看着自己的手臂逐渐透明——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魂飞魄散。 但奇迹发生了。陌玄的呼吸渐渐平稳,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当燕满秋几乎支撑不住时,那只滚烫的手突然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握住。 "……满秋"陌玄睁开眼,目光出奇地清明,"你在……做什么" 燕满秋想抽手,却发现陌玄的力气大得惊人。"停下……"陌玄声音嘶哑,"你在消耗鬼核……" "闭嘴。"燕满秋虚弱地冷笑,"你知道的倒不少。" 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肯先松手。最终是燕满秋先撑不住,身形一晃差点消散。陌玄趁机反客为主,将他拉入怀中,同时切断鬼气输送。 "疯了吗"陌玄声音发抖,"鬼核耗尽你会……" "暂时死不了。"燕满秋勉强稳住魂体,发现自己的红衣已经褪成淡粉色——这是鬼气枯竭的表现。更糟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贪恋陌玄怀中的温度。活人的阳气对厉鬼本是毒药,可现在却像沙漠中的甘泉。 陌玄似乎察觉了他的变化,手臂收紧了些。"别动。"他低声道,"就这样……一会儿……" 雨声渐密,将室内与外界隔成两个世界。燕满秋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忽然想起生前读过的一句诗: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如今铁马冰河俱往矣,只剩风雨如晦,故人……不,故鬼在怀。 "陌玄。"他最终打破沉默,"我们得谈谈你的……状况。" 陌玄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我知道。道心破碎的前兆。" "不止。"燕满秋撑起身子,直视对方眼睛,"你的心魔……是我。" 这不是疑问句。陌玄移开视线,默认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燕满秋追问,"因为没能救定侯府还是因为……" "因为我还活着。"陌玄突然打断,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痛苦,"满秋,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那日我若不出关,本该与你们一起死。可我偏偏……活下来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燕满秋心中某个尘封的匣子。他突然明白为何陌玄宁可被鬼气蚀心也不抵抗——那是一种变相的自我惩罚。 "傻子。"燕满秋伸手抚上陌玄脸颊,触到的却是滚烫的泪水,"你以为……我恨你活着" 陌玄没有回答,但颤抖的睫毛泄露了情绪。 "听着。"燕满秋强迫他抬头,"我化为厉鬼回来,不是为了看你也变成行尸走肉。"他顿了顿,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陌玄,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陌玄苦苦维持的理智。他突然将燕满秋拉近,额头相抵,呼吸交错。"可我做不到……"他哽咽道,"每次闭眼都看见你们……看见你……" 燕满秋僵住了。活人的泪水穿透他半透明的魂体,落在地上化作细小的冰晶。厉鬼不该有泪,可他分明感到某种滚烫的东西在胸腔沸腾。 "那就看着我。"他鬼使神差地说,"只看着现在的我。" 月光穿透雨幕,在两人之间流淌。这一刻,道与鬼、生与死的界限似乎都模糊了。燕满秋能感觉到陌玄的心跳逐渐与自己的鬼气共振,形成一种危险而美丽的平衡。 "睡吧。"他最终轻声道,手指拂过陌玄紧闭的眼睑,"这次……我守着。" 窗外,雨势渐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室内相拥的身影——一个伤痕累累的活人,一个执念深重的厉鬼,在暴雨中将彼此当作唯一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