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雨释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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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初春的朝阳不知何时已被铅灰色的云层吞噬。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悄然而至，细密的雨丝打在汉白玉阶上，溅起无数细碎的水珠，犹如散落的琉璃。 殿内陷入凝滞的沉寂，唯有铜漏的滴水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每一滴水珠坠入铜壶的声响，都仿佛敲在人心尖上，在寂静中荡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秦曜呆滞地望着母后垂落的手，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与悲痛之间。他颤抖着伸手，轻轻合上元太后仍半睁的双眼。 "母后......"年轻的帝王声音哽咽，一滴泪砸在明黄锦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楚明霄僵立在一旁，素来凌厉的凤眸此刻晦暗不明。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青筋暴起。苏澜一悄然上前，温热的手指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苏焕姝默默退后两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看着秦曜颤抖的背影，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却又生生止住。 "陛下......"魏德全跪伏在地，声音颤抖，"请节哀......" 殿外的雨势渐大，雨滴拍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如同呜咽。一阵冷风卷入殿内，吹熄了最后一盏长明灯，青烟袅袅升起，在殿中盘旋不去。 秦曜突然起身，龙袍袖摆带翻了案几上的药碗。瓷片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药汁溅在他的龙纹靴上，他却浑然不觉。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厚葬太后，以......以国母之礼。"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身形晃了晃。苏焕姝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被楚明霄一个眼神制止。 "陛下保重龙体。"楚明霄沉声道，语气中少了往日的锋芒，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关切，"臣......会处理好一切。" 雨幕中，一只孤雁掠过宫檐，发出凄厉的鸣叫，为这场生死别离添上最后的注脚。 苏澜一望着秦曜孤绝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微隆的小腹。那触感让她蓦然想起前世的雪夜——苏府满门缟素，灵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二十岁的她跪在双亲灵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染红了孝服的袖口。 "为何偏偏是我苏家......" 那时她仰头质问苍天，鹅毛大雪落进她干涸的眼中。若能重活一世......这个疯狂的念头第一次在心底疯长，像毒藤般缠绕心脏...... 如今这相似的痛楚，正一寸寸啃噬着年轻帝王的脊背。苏澜一闭了闭眼，仿佛又闻到那年灵堂里刺鼻的檀香混着血腥气。 "姝将军留步。"她突然出声，绯色官服在殿内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腰间禁军兵符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折射出冷光："国丧期间禁军调度吃紧，着你从苏家军抽调一队神箭手，专职护卫陛下安危。" "末将领命！"苏焕姝单膝叩地，发间那支海棠玉簪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垂落的珍珠串帘相互碰撞，在寂静的殿内荡开细碎的清响，宛如三月春雨敲在琉璃瓦上。 低垂的头颅掩不住她瞬间亮起的眼眸，却在抬头时猝不及防撞进秦曜灼热的视线——那目光里翻滚的希冀与脆弱，让她藏在广袖下的手指猛地收紧。 苏澜一将两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她转身时，正对上楚明霄若有所思的目光。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殿外的丧钟恰好敲响，惊起檐下一对白颈鸦。 楚明霄静立不语，默许了苏澜一的安排。他比谁都清楚，自己那套帝王无情的铁律太过冷硬——可这龙椅本就是鲜血铸就的，容不得太多妇人之仁。 "王爷觉得......"苏澜一轻轻拽了拽他的袖角，指尖在蟠龙纹上打着转，"如今的陛下与当年的东宫太子有何不同"她太了解楚明霄，方才的沉默已是这位铁血摄政王最大的让步。 楚明霄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指尖，眉宇间的霜色稍霁："爱妃但说无妨。"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他向来懒得揣度——除了眼前这个总能搅乱他心绪的女子，这世上再没什么值得他费心。 檐外雨势渐收，一缕天光穿透云层，正好落在苏澜一微微扬起的唇角。那笑意晃得楚明霄心头一软，连带着紧绷的下颌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当年太子被废，正是因他心中毫无仁念。"苏澜一目光灼灼如炬，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兵符，"而陛下最可贵之处，便是这颗仁心——这才是明君治世的根本。"她突然转身直视楚明霄，"王爷方才......太过冷硬了。" 殿角的鎏金宫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飞溅的火星在苏澜一眸中映出点点金芒。 她下颌线条骤然绷紧——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秦朔弑君后血洗朝堂，不仅背弃与北莽的盟约，更贪得无厌地举兵北上。那场荒唐的征战中，北疆两城的烽火染红了半边天，最后朝中无人可用时，他们才想起那个被囚在相府地牢的将门嫡女...... "爱妃说得是。"楚明霄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忽然将人揽入怀中，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硌得苏澜一脸颊微痛。这个拥抱太过用力，仿佛要将前世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与眼前温热的躯体重合。 "手怎么这样凉......"楚明霄低声呢喃，将她的指尖拢在掌心呵了口热气，而后紧紧按在自己心口。炙热的体温透过锦缎衣料传来，连她冰凉的指甲都渐渐染上暖意。 他垂眸看着怀中人微微泛红的耳尖，喉结滚动了几下："日后......"声音哑得不成调，"绾绾说什么便是什么。"鎏金护腕随着他收拢手臂的动作轻响，像是给这句承诺盖了印。 殿外春雨渐密，将琉璃瓦洗得发亮。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中轻晃，洒落一串晶莹水珠，恰似他此刻再难自抑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