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镜片反光里的新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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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阳摘下海盗眼罩的那天，阳光正从眼科医院的百叶窗缝里漏进来，在白色诊床上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父亲的手掌按在他后颈上，带着淡淡的烟味——这是爸爸戒了三次都没戒掉的习惯，却在每次带他复查时特意洗了手，指缝里还留着肥皂的清香。“咱阳阳眼睛好看，早该摘了。”大夫笑着递过新配的金属框眼镜，镜腿内侧刻着小小的“lin”，是妈妈偷偷去眼镜店让师傅刻的。 塑料眼罩边缘粘在皮肤上的胶痕有点痒，他屏住呼吸揭开最后一角，左眼的视线像被蒙了五年的雾突然散开——能看清护士站的挂钟指针在走，能看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甚至能看见窗外梧桐叶上的虫洞。新眼镜架在鼻梁上有点凉，镜腿蹭过耳后时，他想起小学时总被男生笑“独眼龙”，如今镜片反光里映出的，是张终于完整的脸。 妈妈买的乔丹鞋是藏蓝色，鞋舌上的飞人标志闪着银粉。她蹲在门口给他系鞋带，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油罐站的油渣：“咱阳阳穿这个，比电视里的运动员还精神。”鞋底踩在楼道瓷砖上发出“哒哒”的响，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走路时不再低头盯着脚尖，脊背挺得笔直，像爸爸穿军装时的样子——虽然父亲的军装早就换成了沾满机油的工作服。 走进教室时，后排的陈磊最先吹了声口哨：“林阳你这眼镜，比班长的金边儿还亮！”前排的林小婉转身时碰掉了铅笔盒，不锈钢外壳在地上滚出清脆的响，她红着脸说“对不起”，却盯着他的眼睛笑个不停。最让他心跳加速的是早自习前，语文课代表抱着作业本路过，忽然说：“你的眼睛原来这么亮啊，以前都没发现。”镜片上的雾气腾地冒出来，他慌忙低头假装找课本，却看见自己映在桌面的影子——校服领口洗得发白，却因为挺直的肩膀，显出了少年人初露的利落。 那天放学前突降暴雨，他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要不要冲出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林阳，一起打伞啊！”是班里总坐最后一排的王浩，此刻举着把印着游戏角色的花伞，伞骨上还挂着没撕干净的广告贴纸。伞面在风里晃得厉害，王浩忽然指着他的眼镜笑：“你镜片上有彩虹！”雨珠落在镜片上，真的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把藏在眼睛里的小太阳，把往日里躲在眼罩后的黯淡，都照得透亮。 晚上爸爸回来时带着酒气，却破天荒地没倒头就睡。他坐在餐桌前，盯着林阳放在书包上的眼镜发愣，手指在桌面敲了半天，忽然说：“当年你姥爷送我第一副眼镜时，我跟你现在一个样，觉得自己能看清全世界了。”玻璃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响，林阳看见父亲眼里映着台灯的光，比平时清醒许多——原来爸爸不是每次都醉得认不清人，他只是把太多疲惫，泡进了别人请客的酒杯里。 周末帮妈妈在厨房择菜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能看清菜叶上的每道纹路，能看见妈妈鬓角的白发在油烟里闪着光。“咱阳阳现在好看了，班上有没有小姑娘喜欢你呀”妈妈的铲子在锅里翻着蛋炒饭，油星溅在围裙上，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褶。他差点被葱花呛到，却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脸红到耳尖——原来自信是种很轻的东西，像新眼镜的镜架，戴久了就忘了重量，却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又明亮。 深秋的运动会，他第一次报名参加了400米跑。发令枪响前，他听见看台上有人喊“林阳加油”，转头时镜片闪过阳光，看见林小婉举着班牌蹦蹦跳跳，陈磊把校服搭在肩上吹口哨，连平时严肃的班主任都笑着朝他挥手。跑道上的风掀起校服衣角，他忽然想起五年前戴着海盗眼罩跑接力，总怕摔跟头而不敢抬头，如今却能盯着终点线狂奔，镜片上的雾气被风吹散，眼前的红色冲刺带，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冲过终点时有人递来矿泉水，是王浩，他拍着林阳的肩膀笑：“你刚才跑步时，眼镜都没掉，厉害啊！”汗水顺着镜架滑进衣领，有点痒，却让他想笑——原来被人记住的，不再是那个戴眼罩的“独眼龙”，而是会做饭、戴新眼镜、能跑赢大半男生的林阳。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脚边的乔丹鞋沾着跑道的细沙，却依然闪着银粉，像踩着一把小小的、会发光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被看见”的门。 夜里收拾书包时，他把眼镜擦了又擦，镜布上还留着妈妈买鞋时附赠的香片味。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远处传来爸爸和人打招呼的声音——今天难得没喝酒，脚步走得很稳。他摸着镜腿上的“lin”字，忽然明白：那些被眼罩遮住的时光，那些被嘲笑过的“不一样”，终究在戴上新眼镜的这天，变成了藏在镜片反光里的新开始。就像此刻他看见课本上的字不再模糊，就像妈妈说“咱阳阳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世界了”，原来所谓“自信”，从来不是天生的耀眼，而是有人愿意为你擦掉镜片上的雾，让你敢抬头，看见自己在别人眼里，早就该有的，闪闪发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