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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片人间炼狱般的废墟中抽身,京师上空那股混杂着焦糊、血腥与尘土的恶臭,依旧如附骨之疽,萦绕在鼻尖。 我身旁的林渊,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超然与纯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于“不忍”的神色。 他看着下方那满目疮痍的大地,看着那些在残垣断壁间哭喊、奔走、寻找亲人的幸存者,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倒映着无尽的悲哀。 他虽拥有我三世的记忆,知晓何为死亡,何为悲伤。 但当这数万生灵于一瞬间化为焦炭,那股庞大到足以让天地都为之色变的怨气与死气,如海啸般扑面而来时,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击,依旧让他那颗初生的道心,受到了剧烈的震荡。 “师父……”他开口,声音干涩,“这就是……‘人祸’吗” “是。”我没有多言,伸出手,在他那因激荡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也是凡人走向这个世界的主宰需经历的劫,残忍、痛苦!但如同修行,就是需要经历这些过程。” “他们的劫我们替不了,火种却可以留存,这也是你使命!” “当前还是赶紧超度亡魂,此乃当务之急。” 我心念一动,一道凝若实质的神识,如同一只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飞鸟,瞬间撕裂了空间的阻隔,向着千里之外的洛阳古刹,飞驰而去。那神识之中,只蕴含着一句简单的话语。 “大师,有急事相邀。” 做完这一切,我不再停留。我拉起林渊的手,一步踏出。 眼前的景物,并未如寻常遁法那般飞速倒退。而是像一幅被水浸湿的画卷,所有的色彩与线条,都在一瞬间,模糊、融化、重组。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 当脚下再次传来坚实的触感时,我们已然站在了一座古朴而庄严的寺庙山门之前。 千年古刹,钟声悠远,一声声,仿佛能洗去人心头的血与尘。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檀香与经卷的墨香,与京师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山门之上,“白马寺”三个遒劲的鎏金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温润而慈悲的光芒。 这里是中国第一古刹,是佛法传入中土的源头。其山门之内,蕴藏着千百年来,由无数高僧大德的宏愿与信仰,汇聚而成的磅礴愿力。那股力量,平和、浩瀚,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污秽与邪祟,都隔绝在外。 我与林渊的突然出现,并未引起寺中僧人的惊慌。 山门之内,一名手持竹帚,正在清扫着落叶的灰衣老僧,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向我们投来平静的一瞥,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着他那仿佛重复了千年的动作。 仿佛我们的到来,与那片被风吹落的菩提叶,并无任何不同。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佛号,从寺庙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位身披陈旧的红色袈裟,手持一串暗褐色的菩提念珠,老态龙钟,连眉毛都已雪白垂下的老和尚,在两名知客僧的搀扶下,竟亲自从大雄宝殿的方向,缓步迎了出来。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稳。他那双浑浊的眼眸,仿佛早已看穿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只剩下一种,对众生最深沉的怜悯与慈悲。 正是白马寺如今的住持,已有二百余岁高龄,修为深不可测的志诚大师。 “林道长,别来无恙。”志诚大师走到我的面前,对着我,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惊扰大师清修了。”我亦回了一礼,看着大师身体状况,回想第一次见大师的情景,心里出现一丝不忍与愧疚,随即醒过来,侧过身,将身后的林渊,介绍给了他,“大师,此乃劣徒,林渊。” 林渊看着眼前这位,气息平和得如同一口古井,却又让他本能地生出敬畏之心的老和尚,学着我的样子,恭敬地行了一个道礼:“晚辈林渊,见过志诚大师。” 志诚大师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在林渊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讶,随即又化为了然的微笑。 “好……好根骨。”他赞叹道,“道长此举,功德无量。” 他显然是看出了林渊那并非凡俗的来历。 没有过多的寒暄。 志诚大师将我们引入一间幽静的禅房。 “道长此番,以神念相邀,如此急切,可是京师出了大事”他为我们沏上两杯清茶,开门见山地问道。 “大师明鉴。” 我没有隐瞒,将王恭厂那场惊天大爆炸,将那数万无辜生灵瞬间化为飞灰,将那冲天而起的怨气与死气,原原本本地向他讲述了一遍。 我每说一句,志诚大师脸上的悲悯之色,便浓重一分。 当我说完,他那双苍老的眼眸,已经彻底地闭上了。手中的那串菩提念珠,也停止了转动。 整个禅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那若有若无的诵经之声,还在悠悠地回荡。 许久。 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口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没有去问,此事背后有何阴谋。也没有去问,朝堂将如何应对。 他只是站起身,对着门外,沉声吩咐道: “传我法旨!” “召集寺内,所有‘般若’堂首座及以上修为的弟子,立刻到大雄宝殿集合!” “京师有大劫,亡魂无数,怨气冲天!我等佛门弟子,当立‘莲花往生大阵’,赴京师,为那数万亡魂,超度引渡,助他们,早登极乐!” 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老态龙钟。 而是充满了,一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大愿力与担当! “是!”门外的知客僧,应声而去。 很快,一阵急促而又有序的钟声,便在整个白马寺的上空,回荡开来。 做完这一切,志诚大师才缓缓地转过身,他看着林渊,那眼神之中,多了一丝期许。 “林道长,老衲有一事相求。” “大师请讲。” “你这弟子,虽是道门玄功,却天生一颗琉璃心,纯净无瑕,不染尘埃。这于修行,乃是无上之姿。但于这红尘历练,却未必是福。” 他的目光,转向了禅房之外,一个正闻讯,快步向此地赶来的年轻身影。 “老衲座下,亦有一劣徒,法号‘了尘’。他自幼在寺中长大,精研佛法,心性慈悲,却也少了些对这人间疾苦的切身体悟。” “他们二人,年岁相仿,心性相近。日后,还望道长能允他们,多些往来,相互印证,或可于彼此的道途之上,互为镜鉴,亦是一桩美谈。” 他的话音刚落。 “师父。” 一个清朗温润,如同山间清泉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身形挺拔,面容俊秀,肌肤在阳光的映衬下,竟白得有些透明的年轻僧人,走了进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心一点朱砂痣,双眸清澈如水,嘴角天生带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阳光而又慈悲的气息,仿佛是从佛经里走出来的,那位爱洁成癖,风姿无双的阿难尊者。 他便是了尘。 金丹后期的修为,根基扎实,佛光内敛,显然是佛门不世出的天才。 “弟子了尘,拜见师父,拜见林前辈。”他对着我们二人,双手合十,恭敬地行礼。 当他的目光,与林渊那同样清澈的眼眸,在空中相遇时。 两个同样纯净,却又分属不同大道的年轻灵魂,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源自本源的,惺惺相惜。 “渊儿,往后与了尘师傅,多亲近,多交流。”我对着林渊,温和地嘱咐道。 林渊点了点头,对着了尘,回了一礼。 两个年轻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却仿佛已经,定下了一场,跨越道佛的无声之约。 看着眼前这和谐的一幕,我心中微动。 我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通体晶莹,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白玉小瓶。 瓶身之中,一滴只有米粒大小,却蕴含着星辰生灭之力,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液体,正在静静地悬浮着。 那是我此番,在须弥虚空之中,耗费了大量的神念与本源之力,从那构筑世界的能量洪流之中,好不容易才“偷渡”出来的一滴,钟乳灵液。 此物乃是天地法则的精华所凝。 一滴,便足以让凡人脱胎换骨,百病不生。亦可助元婴修士,洗涤道体,稳固境界。 “大师,”我将玉瓶,递到了志诚的面前,“此物,或对大师的修行,有些许裨益。” 志诚大师看着那玉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赞叹。他没有推辞,只是伸出那双干枯的手,接了过来。 “阿弥陀佛。” 他口诵一声佛号,便将玉瓶,收入了袖中。 我知道,他收下此物,绝非为己。他那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再多的天材地宝,也已无力回天。 他怕是要将这份机缘,留给他眼前这个,寄托了他所有希望的弟子吧。 “时辰不早了。” 我站起身,看着寺外,那早已集结完毕,一个个宝相庄严,佛光冲天的数十名高僧。 “我送大师与诸位高僧一程。” 志诚大师点了点头,没有半分惊讶。 我不再多言。 我一挥大袖。 一股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充满了“空间”法则之力的无形道韵,瞬间将禅房内的所有人,连同寺外那数十名高僧,尽数包裹了起来! 下一刻。 整个白马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禅房之内,早已是人去楼空。 只有那两杯,尚有余温的清茶,还静静地摆在桌上。 …… 京师,王恭厂的废墟之上。 空间如水波般荡漾。 我,林渊,与志诚大师,了尘,以及那数十名白马寺高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巨大的天坑边缘。 看着眼前这比我描述中,还要惨烈百倍的人间地狱。 饶是这些早已见惯了生死的得道高僧,也不由自主地齐齐口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 大师念了一段咒语,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一朵巨大的莲花形成,慢慢落向地面。 立刻,他们便在那天坑的边缘沿着莲花瓣,盘膝而坐。 以志诚大师为阵眼,数十名高僧的身上,同时绽放出璀璨夺目的金色佛光! 那佛光,汇聚在一起,在他们的头顶上空,凝聚成了一朵,巨大无比的,圣洁的金色莲花! “嗡——嘛——呢——叭——咪——吽——” 庄严,肃穆,充满了慈悲与救赎之力的《六字大明咒》,从他们的口中,缓缓地,整齐地,吟诵而出! 那声音,化作了金色的涟漪,向着整片废墟,扩散而去! 所过之处。 那股冲天而起的怨气与死气,竟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被飞速地净化,消融! 无数道,半透明的,带着痛苦与迷茫表情的亡魂,在那金色的佛光照耀之下,脸上的狰狞与怨恨,渐渐地褪去,化为了安详与平和。 他们对着那朵金色的莲花,对着那些正在为他们诵经的高僧,缓缓地,拜了下去。 然后,化作了点点的金色光雨,消散在了天地之间,重归轮回。 林渊与了尘,站在我的身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一个道心纯粹,一个佛心通透。 他们看着那生死之间的轮转,看着那佛法普渡的宏大,那俩年轻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超越了言语的震撼与感悟。 我知道。 一颗名为“慈悲”的种子,已在他们二人的心中同时生根发芽。 此件事了,我的使命,也已完成。 我没有去打扰那些正在行宏愿的高僧。 我只是,对着那朵巨大的金色莲花,遥遥地行了一礼。 然后,我转过身,带着林渊。 “走吧。” “下一站,龙虎山。” 我们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这片,充满了死亡与新生的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