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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暮倾泻,光泽似水,在墙壁晃出涟漪,二人仿佛正在一叶行至水中央的孤舟中,于任何一方都没有退路可言。 沈砚几乎在耳侧听到了潺潺水声。 那种令他难以抑制的莫名熟识感又猝然袭来。 其实苏昭与那人模样甚至没有丝毫相近之处。 若非说相近,仅有一双仿佛时刻窥破他所思的眼眸。 和从眼眸中闪动的倔强与傲骨。 沈砚目光未收,妄图要顺着那抹熟悉,去擒住她眸底的隐秘,开口道:“他们断不会杀季应奇,但苏掌柜留下却危险万分,我别无选择。” 可沈砚没能捕获。 苏昭又重垂眼帘,将情绪遮蔽全掩。 只有指尖触觉留在他的那道伤口间。 就在沈砚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却听她又道:“那还要多谢大人心怀平民的良善之举。” 他似乎在她的唇边看到了一丝讥诮,却随转即逝。 他道:“苏掌柜,我沈砚对这句良善之赞问心有愧,但苏掌柜也不是寻常平民,是与我等并肩而战的同伴,方才不过举手之劳,不必介怀。” 话音刚落,苏昭却重重将药瓶一搁,似是在打断他的言语。 沈砚有些惊诧,旋即她抽出丝带,三两下利索绕勒而系。 “大人便在这儿等季大人吧,我也该回去盥洗一番。”不待他答,苏昭已一礼转身。 甚至未给沈砚留有应答的空余。 沈砚一时怔住,盘复方才之语,却不知冒犯之处在哪儿。 只得无奈摇摇头,亦想将心中那点异样剔除。 他的话虽无懈可击,可并非全然心中所想。 在那歹人将苏昭与季应奇禁锢在手中时,他并没有任何权衡。 那一刻,他没有想过救谁更为重要。 也没有所谓关于同伴的重义思量。 甚至是脱出险境一阵后,才后知后觉想到如果就此季应奇被带走,可能引发的恶劣后果。 而在当时,救下苏昭,是他的条件反射。 就如同五年前,面对那个跪在园径深处,面色惨绝的女孩。 他在心中仅剩的念头,便是要拉起她冲出重围。 可他不能。 他身上压着与皇位一步之遥的周璟,压着站位危悬的沈家。 周遭又都是眼,不容他行差踏错半步。 没关系,先依律行事,将人押回大理寺牢狱,便是他能回护的领域,再与尹正闻商议压积审理时长。 待拖到周璟主位,一切还有回旋余地。 还来得及,切莫逞一时之急。 那时他是这么劝诫自己,亦暗中筹谋。 可惜,来不及的。 因他没有逞那一时之急,他与那人自此天人永隔。 于是在之后的午夜梦境,他总是回到林府中。 他在游移的火把映照下,想再寻到那个跪地的身影。 却再也寻不到。 她不见他。 也所以,在自那之后,他不知不觉会在一些极端时刻,让情绪取代自己的理智决策。 沈砚不知这是对是错。 但是也无关紧要了。 再多的错,也抵消不住心底盘根的愧意。 再多的对,也换不回她梦中的一句原谅。 沈砚将头仰靠在墙面,任由如水夕色将他淹没。 苏昭走在街头,天端的夕暮温柔垂落。 她久久凝望。 她不信沈砚那句所谓的“同伴”之说,他不过是根骨里驯化的教养使然。 一种天然的慈悲罢了。 就像在他们不曾相识的对弈中,他也常留回旋余地。 只是越如此,她便越被他当年的决绝所刺痛。 明明对疏浅交集之人都不惜相救,却对有婚约的她毫无恻隐。 当时的自己,可能确实可笑至极。 苏昭回神,压下心中闷涩,回到牙行。 才一开门,便被饭菜香气扑面。 “东家。”长福与尤松迎上来招呼。 心里那点不快好像顷刻被蒸干。 “东家,热水备好了,你先去洗洗,今天又做了东家最喜欢的鱼羹,这回可是我亲自行刀。”尤松眨着眼,尽是期待之色。 “那我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苏昭笑道。 “东家可要据实评说,不能心软,不然我总也学不成东家最喜欢的口味!”尤松追道。 往日里盥洗都在原本腾给尤松的空房,如今虽暂借给沈砚,他不在,长福尤松便又将水桶搁在了那屋。 苏昭拿了衣物而去。 换下被尘土扑满的外衫,随手搭在床塌,却忽然看到枕下漏出的一角丝物。 苏昭猛地想起,那日在沈砚官廨,也是见他将此物搁在那处,自己想详细端详,便被他挡了视线。 虽偷动旁人之物不够磊落,但毕竟这房子都是自己的,便理直气壮了许多。 苏昭走过去,移开方枕,其下所压竟是一段发带,只是仅剩一半,尾端还熏染烧焦的黑痕。 苏昭托在手中,一时竟连握紧都不敢。 心中不断有冲撞的轰鸣。 那是她家宅之变那日所戴之物。 曾经坐在镜前,反复端比挑选。 问了舒仪几次:“可当真好看” 只因那兰照亭之约。 后来的变故间,舒仪将她外衫强硬脱去披在自己身上,又将她的发饰拆解插入头中,自此化身为她。 然而这根发带,却为何被沈砚所持。 明明他当下连一个侧目都不愿施舍! 苏昭如在云雾般洗梳一番,不想重回正堂,令她心有疑虑之人竟端坐在桌边,闻声对她抬头浅笑。 苏昭就这么毫无遮掩地隔着五年时光与他回望。 沈砚许是被她目中之色所感,笑意也缓缓收敛。 一旁季有然不明就里,“苏掌柜,行行好,我都快饿死了。” 苏昭回神,几分慌乱道:“就来。” 季有然却震得悬腕在空中,难以置信:“苏掌柜可是被方才之事吓丢了魂,怎么都不对我道两句恶语了,让我好生不惯。” 这什么人! 被他这么一搅,虚浮之感倒淡了几分,苏昭坐到位中,不咸不淡道:“季大人不是说我这牙行就是饭堂,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季有然咧嘴一笑,“都怪长福兄弟手艺过好,把我的嘴养刁了,如今署中的饭菜实在吃不来,所以公务一毕,赶紧就和沈大人回来。” 苏昭无言看了他一眼。 幸好季有然及时收敛,得了便宜没太卖乖,招呼长福为他添汤换盏,吃得不亦乐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