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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从御书房出来,已是临近正午,却忽然见几位官员正也结伴向这边而来。 为首的正是季有然的父亲季尚书,身旁还跟着礼部、工部的尚书和司天监的监正。 几个人正不轻不重论着什么。 沈砚远远见礼。 “正好沈大人在这儿,咱们二配二的官司,沈大人给断断!”工部的邹尚书快言快语道。 礼部的秦尚书瞥了一眼季尚书神色,想拉他没拉住。 沈砚与季尚书家大公子之事闹得满城皆知。 季尚书也是将养了好一阵才重新入朝。 周遭同僚都小心翼翼不敢触眉头。 也就邹尚书心宽体胖的百无禁忌。 沈砚带着笑意对邹尚书道:“下官岂敢。” “敢!敢得很!沈大人一贯公正秉执,举朝有目共睹,咱们四个从昨夜论到此时,究竟祭祀庆典的时日该定本月还是次月,简直头疼得紧……诶,老秦,你拽我干什么!” 邹尚书说完这句,才骤然收声。 抬手捂在了嘴上,想了想,又不妥,讪讪收手。 场面冷寂了一瞬。 沈砚仍维持笑意,“大人们定是都有各自道理,下官就不跟着掺和了。”说罢又一拜。 其余三位大人虚应一礼。 季尚书却是全程不予着目。 他们知晓的还是市井流传的那些渊源。 却不知季尚书家的嫡子几乎在沈砚手上算死过两番。 季尚书在其中斡旋之事,虽陛下并未深究,说是送他将养,实则也是冷置。 今日又传出些蜚语说吏部连夜挑灯,要换一大批官员,其中便有户部尚书一职。 二人之间,即便不是死仇,也是深怨。 惹了祸的邹尚书干巴巴笑几声,扯着秦尚书的衣袖就要逃出漩涡中心。 沈砚识趣地先一步撤后。 却在行出一阵后,忽而被一道突闪的念头击中。 他猛地回头看向渐行渐远的季尚书。 灼热的六月中,后背却渗出一阵冷意。 那端秦尚书禁不住低叱:“邹大人,不能成天就想着那钻进你的卯榫里,也得识些世故才是。”他小心抬眼看了看几步前的季尚书,又看了看几步后置身三界外的许司监。 才继续道:“你独自一人犯浑也就罢了,拖着别人跟你一道下水,可安的什么心!” 邹尚书抚着头顶,也不恼,只一味笑。 他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弟,秦尚书灵光,他若愚。 自小他便不爱书本,偏爱工匠之技。 料是谁也没想到他能做到今日的官席。 “知道了知道了,下回再看见沈少卿,我躲着走便是!” 话音刚落,却见方才那道挺拔身影急急从他二人身侧擦过,又挡在季尚书面前。 不知说了什么,季尚书竟随他快步而行。 秦尚书几分惊诧盯向邹尚书。 邹尚书连连摆手,“这回可不怨我!” 沈砚跟在季尚书身后,二人向宫外走去,一路再无言语。 方才邹尚书那句“从昨夜论到此时”点醒了他。 又何来季尚书深夜急寻季有然的余闲。 如今季有然已回府中,季尚书却并未现身。 那么究竟想要见他的是谁 沈砚向季尚书简才道了开头,他便折返。 以季尚书之悟,又岂需赘述。 沈砚只盼这路再短上一截。 季有然啐了口嘴里的血沫。 此时他被悬吊在季府的地窖中,闷棍直击后脊,血气追到胸腔,泛着铁锈的腥气。 他抬起眼帘,看着那凶厉盯瞪他的女人。 他眉眼的轮骨深邃,与季尚书很是相似,下颌却又清削,线条柔化了他容貌里原本的锐气。 如今唇边染血,竟将那股遮掩的气韵激出。 李夫人神色愈发证明,用修得尖细的指甲掐在他的面庞。 切齿道:“你这张脸与那大贱种太过相近,我每次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季有然斜扬唇角,拉长声调,“脏季夫人,那你恐怕是没看见,咱们季大少爷的头滚在泥里,翻了几个个儿后,那脸面才叫脏呢。” 李夫人颤抖尖鸣:“打!给我往死里打!” “最好便是将我打死。”季有然在木棍落下前扬声道,他的眸光犀凝,“否则这宫中侍卫,随意潜入二品官员私宅一事,我倒要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置。” 持棍的两人手中一顿。 果然。 季有然哼笑一声,“季夫人,我只要活着出去,定将此事上报,到时候你们金家,莫说折了大公子那位兵,还得赔上你这位夫人。” 季夫人森然笑道:“活着出去你先害了我的奇儿,如今又要害我弟弟,还想活着出去” “季夫人,我害的是我附在你那奇儿身上害死的那些人若真是那样,我就该趁附他身上时,让他片片凌迟,否则以他罪孽,死一次哪够赎过。 哦,我忘了。”季有然咬重字句,“他不是死一次,他呀,是死了两次,两次,头都滚在地上,脏。” 季夫人喉咙似被掐住,瞪目之力似要夺眶而出,她几乎是扑到季有然面前,用力掐住他的脖颈。 神色里是骇人的狠绝,指骨用力,杵进他的肉,翻带起血。 季有然的眼前开始浮起阵阵迷雾。 像儿时那片苇荡。 但他不肯收起笑意。 因为那时娘常捧着他的脸说:“然儿,你笑起来的模样,跟娘很像。” 他那时当真以为,娘是在看自己相似的笑靥。 便更加卖力的每日对着娘笑。 直到见了被称作父亲的人。 看到他深邃的眉目。 他才猝然明白。 娘深望他时,看的不是他唇角的弧度,而是他的眼底。 却在这时,地窖的盖门被大力破开。 一道人影冲入,一把将季夫人从季有然身上撕扯开,又丢掷在地上。 季有然涣散地盯看着来人,直到那人凑在他的面前,拍他的脸颊,唤“有然”。 他才骤然清醒地将那副与自己相似的眉眼看清。 沈砚紧随而来,将他手腕绳索拆下,搀扶在旁。 那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互相看望,忽而极速朝门奔逃,被门口围堵的差卫拦截。 季尚书仿若未闻那些喧嚣,步步走向跪趴的季夫人,阴影将她笼住。 沈砚不便直看,垂头轻道:“我带有然先去治伤。” 说罢便也行出外门。 季有然却忽然拉住他衣袖。 “可有不适”沈砚忙问。 季有然摇头,又仰抬脖颈,将方才季夫人勒掐的伤痕展露,“你看看记住,一会儿回去绘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