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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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停在了第一排缝纫机前,伸出戴着上海牌手表的手,在黑色的机头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叩叩”两声脆响。 “飞人牌,不错,国民品牌,皮实耐用。” 他点评了一句,听着是夸奖,可那语气,就像一个大人在评价小孩子的玩具。 然后,他弯下腰,捡起了一块被遗落在地上的练习布。 就是李四家女人最开始练手的那块,上面的针脚歪歪扭扭,好几处都打了结,活像一条在泥地里挣扎的蚯蚓。 高建民把那块布举到灯光下,仔仔细细地看着。 他身后的年轻人“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虽然很快就用咳嗽声掩饰了过去,但那笑声,像一根针,扎进了刚从门口探头进来的许秀容耳朵里。 许秀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躲起来。 高建民没回头,只是把那块布放回桌上,慢悠悠地开口。 “周秦同志,办厂子,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终于不再兜圈子,图穷匕见。 “你们有生产许可吗有工商注册吗产品的质检标准,又是参照哪条国家规定”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周秦脑子嗡嗡响。 这些词,他都听过,可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张他从未想过的、密不透风的网。 他光想着怎么带着村里人挣钱,怎么把合作社做大,却忘了,在这片土地上,还有一套他完全不熟悉的,属于城里人的游戏规则。 “我们合作社,是在村委会和公社都备过案的。”周秦的喉咙有些干,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备案”高建民笑了,摇了摇头,“那不一样。备案,是说公社知道你们在‘鼓捣’这件事。可生产许可,是国家允许你把做出来的东西,当成‘商品’去卖。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他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背对着周秦和郑苏月。 “你们的干劲,我看到了,是好的。想带着乡亲们致富,这个想法,更是值得肯定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 “但是,路走错了。你们这样,就像是没学过开船,就想造大船出海,早晚要翻的。做出来的衣裳,没有质检,没有品牌,谁敢买卖不出去,堆在仓库里,这些缝纫机,最后不都成了一堆废铁到时候,伤了乡亲们的心,也白白浪费了合作社的钱。” 周秦的拳头,在裤子口袋里,又一次攥紧了。 他无法反驳。 因为高建民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真的。 他心里的那团火,被这盆冷水浇得几乎要熄灭。 “那依高厂长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清亮的女声,忽然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是郑苏月。 她从周秦的身后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女儿。 她脸上没有周秦的愤怒,也没有许秀容的局促,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仿佛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高建民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显然没想到,这个一直抱着孩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这位是” “我爱人,郑苏月,我们这个制衣厂,她说了算。”周秦抢着回了一句。 郑苏月看了他一眼,没反驳。 高建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是一种计划得逞的笑。 “郑苏月同志,看来是个明白人。”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目的。 “路,也不是没有。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我们县服装厂,最近接了一大批出口的订单,人手很紧张。很多边边角角的活儿,比如钉扣子,锁裤边,缝个商标什么的,占地方,也占人工。” “我看你们这儿地方宽敞,女同志们也都挺有干劲。不如这样,”他伸出一根手指,“你们别自己瞎折腾了,给我们服装厂做代工吧。” “我们提供布料,提供线,提供扣子,你们就负责做这些最简单的工序。做完一件,我们按件给钱。这样一来,你们不用操心销路,不用担心赔本,每个月都能有稳稳当当的收入。这,才是最适合你们的路。” 这话一说完,周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指路,这分明是想把他们石古村刚刚燃起的这点火星,彻底踩灭,再把他们所有人,都变成他服装厂最底层的奴工! 他刚要开口骂人,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 是郑苏月。 她依旧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牵住了他。 “高厂长。”郑苏月抬起头,迎着高建民的视线,“您的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我们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您就给我们送来了枕头。能给县服装厂做活,那是我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周秦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连高建民都愣住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被郑苏月这句干脆利落的“同意”给堵了回去。 他看着郑苏月那张真诚的脸,心里一阵得意。 到底还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一听到有稳当钱挣,立马就昏了头。 “好!郑苏月同志果然爽快!”高建民一拍手,“那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让人把合同和第一批活儿送过来!” “不急。”郑苏月却摇了摇头。 她拉着周秦,走到那张放着练习布的桌子前,把那块针脚最烂的布拿了起来,递到高建民面前。 “高厂长,您看,我们这手艺,实在是拿不出手。钉个扣子,怕是都钉不牢靠。这要是耽误了你们出口的大事,砸了县服装厂的牌子,我们全村人,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切的惶恐和不安。 高建民看着那块布,又看了看郑苏月,眉头微皱,没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郑苏月抱着孩子,微微欠了欠身,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恳求。 “所以,我们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大发慈悲,从厂里派一位技术最好的老师傅,来我们这儿,住上一段时间,手把手地教教我们这些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