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地里挖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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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头上,下河村的男女老少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弓着腰,像是被抽了筋骨。 嘴巴张了半天,喉咙里却像塞了把湿泥,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噗通。 一个汉子腿肚子一软,瘫在泥地里,两眼发直,嘴里就剩一句翻来覆去的念叨。 “俺的娘……这可咋活啊……” 他这一声哀嚎,像是点着了引线,人群里压抑的抽噎声,一下就绷不住了,哭声、骂声拧成一股,搅得天都阴沉了几分。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这日子还咋过啊!” 就在这哭天抢地的时候,陈秀英手里的拐杖往地里狠狠一戳。 咚! 闷响砸进烂泥,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那一片哭嚎,像是被人拿刀给切了,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刷地扭过头,瞅着那个脸上连道褶子都没抖一下的老太太。 “哭啥” 陈秀英开了口,嗓子平得像块磨刀石。 “天塌了” 她那双浑浊的眼扫过东倒西歪的草棚,眼皮都没掀一下。 “都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儿,能把粮食杵出来” 她撂下话,也不管别人是啥反应,自己转身就往田里走。 地里全是稀泥,一脚下去能没过脚脖子,可她走得稳,脚底下不带半点儿虚的。 大牛猛地回过神,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也跟着往里冲。 “陈大娘,您慢点!” 陈秀英走到一个塌得最厉害的草棚前,站住了。 她弯下腰,那只干得像老树皮的手伸出去,拨开上面黏糊糊的稻草和烂泥。 地头上瞬间没了动静,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死死钉在她手上。 稻草被一层层揭开。 一点新绿,从黑泥底下钻了出来。 就那么一点儿,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绿得晃眼,刺得人心里猛地一抽。 “活……活的” 人群里,不知是谁嗓子发颤,挤出这么一句。 大牛哪还顾得上别的,三下两下就把剩下的烂草全扒拉开了。 棚子底下,那些土豆苗,大半都歪歪扭扭地挺着腰杆。 有的被砸弯了,有的叶子破了口,可根还死死抓着地里的土。 “没死!苗子都没死!” 大牛扯着破锣嗓子嚎了一嗓子,那声儿出来,也不知是哭是笑。 人群轰的一声就散了。 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往自家那块地里扑,手脚并用地刨着那些烂草棚子。 破破烂烂的草棚,虽然被冰雹砸了个稀烂,却也歪打正着,给底下的小苗挡了最狠的那一波。 提前挖的排水沟,更是救了命。 地里湿润,却不见积水,乌黑的泥土喝饱了水,松软得能攥出油来。 “老天爷没忘了俺们下河村!” 老支书瞅着这番景象,眼眶通红,捏着烟杆子的手抖得厉害。 村民们一个个咧着嘴傻笑,笑着笑着,眼泪疙瘩就顺着脸上的泥印子滚了下来。 这回的泪,不苦。 陈秀英走到一棵最壮的土豆苗跟前,蹲下,手指头捻了捻湿泥。 她站起身,目光在众人通红的脸上扫了一圈,声音不大,可一字一句都砸得清清楚楚。 “地里水汽太重,再这么捂下去,根非烂了不可。” “不等了。” “就今天,提前挖!”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傻眼了。 提前挖 这土豆还没到时候呢,现在挖出来,能有鸡蛋大就不错了。 一个叫李大爷的老庄稼把式,憋不住开了口。 “陈大娘,这……是不是太急了要不,再等等看” 陈秀英眼皮一掀,扫了他一眼。 “等” “等日头出来,把这地晒成铁板,让土豆全闷死在地里” 她压根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直接冲大牛发话。 “大牛,去!把家伙什都给老娘搬来!” “哎!” 大牛现在对陈秀英的话,一个字都不带琢磨的,撒腿就往村里跑。 没多大会儿,锄头、铁锹、箩筐,全堆在了地头上。 陈秀英从一堆家伙里,掂了把顺手的锄头。 她走到地垄中间,两脚岔开,站得跟棵松树似的。 全村人的目光,全焊在了她身上。 她抡圆了锄头,对着一棵土豆苗的根,卯足了劲儿就挖了下去。 “噗嗤——”锄头整个陷进了松软的泥里。 她手腕子一翻,猛地往上一撬。 一大块黑泥被整个掀了起来。 随着泥块哗啦啦滚落,一长串东西从土里被带了出来。 一串挂满新鲜泥土的疙瘩。 那玩意儿圆滚滚的,一个赛一个的壮实,最大的那个,比壮劳力的拳头还粗上一圈。 “土……土豆!” 一个婆娘失声叫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这是土豆能长这么大!” 那一串土豆,粗粗一数就得有七八个,沉甸甸的,坠得根须都绷直了。 整个田埂上,人声、锄头声、泥块翻滚的声音混成一锅粥,热气腾腾。 “挖啊!都愣着当门神呐!” 不知谁扯着脖子吼了一嗓子。 村民们跟刚睡醒似的,一个个扑上去,抢过家伙就刨地。 “噗嗤!” “噗嗤!” 锄头入土的声音,响成一片。 紧接着,就是怎么也压不住的嚷嚷。 “俺挖着了!俺也挖着了!好家伙,这一串不得有五六斤!” “快看俺这个!比俺家娃的脑袋都大!” “发了!咱们下河村这回,真他娘的发了!” 男人们索性打着赤膊,汗珠子混着泥点子,从黝黑的脊梁上往下滚,可嘴咧得能看见后槽牙。 女人们也撩起袖子,一屁股坐地里下手刨,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可捧着那黄澄澄的土疙瘩,倒比捧着自家娃还小心。 半大的孩子们在田埂上撒欢,专捡那些从大串上掉下来的小土豆蛋,笑声脆得能传出二里地去。 这场忙活,一直干到太阳快挨着西山头。 地头上,挖出来的土豆,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黄澄澄的,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头踏实。 老支书捧着村里的大秤,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陈念则拿着个牛皮纸本子,一笔一画地往下记:“一筐,一百零五斤。下一筐,九十八斤……” 等最后一筐称完,她把本子递给老支书。 “爷爷,数没错,五亩地总共六千斤,算下来,一亩地刚好一千二百斤。您瞧。” 老支书接过来,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念丫头心细,错不了!” 他清了清嗓子,憋足了劲,冲着全村老少,报出了那个他自个儿都不敢信的数。 “一亩地……不多不少……” 他喘了口粗气,嗓子眼都变了调。 “一千二百斤!” “整整一千二百斤啊!” 这数一出来,地头上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死寂一片。 紧跟着,也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那欢呼声就跟山洪似的,轰一下炸开,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一千二百斤! 这片“绝户地”,往年累死累活,也就收个两三百斤的棒子面。 现在,足足翻了四五倍! 隔壁上河村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哭爹喊娘的声儿。 就在这时,村口的土坡后头,周兰正死死拽着陈灵儿。 陈灵儿身上那件粗布衣裳,洗得都快透亮了,她眼睛跟钉子似的钉在那片土豆山上,手指头把衣角都快抠烂了。 她眼里那点嫉妒早就烧没了,剩下的,是火烧屁股似的慌。 “娘,他们……他们真种出这么多咱家缸底都能照出人影了,要是早听陈大娘的,跟着互助组干……” 周兰眼圈一红,啥也没说,转身就往家跑,步子又急又乱。 没一会儿,她就抱着家里仅有的两个破筐子回来,拿块破布擦了又擦,低着头,快步走到土豆堆跟前。 路过正在记账的陈念时,她嗓子发颤。 “念丫头,这筐……你先用着,别嫌旧。” 陈念接了过来:“谢谢周婶。” 周兰没敢多待,转身就蹲在田埂边上,一声不吭地捡那些掉在地上的小土豆,指甲缝里塞满了泥也顾不上。 下河村的人还没从大喜里缓过神来,上河村一个叫刘二的汉子,哭丧着脸跑了过来。 他就是前几天,笑话下河村“土法子没用”最起劲的那个。 他看着那一座座土豆山,一个劲地搓着手,跟老支书点头哈腰:“老支书,求您跟陈大娘说说好话……俺们村的苞米全完了,这要是不赶紧种点啥,冬天非得饿死人!俺们愿意学翻地,学拌肥,啥苦都能吃!” 陈秀英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一句:“想种,就先跟着互助组学半个月,把地翻好,调顺了。光站着等,地里长不出东西来,得干。” 刘二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连连点头:“学!俺们肯定往死里学!” 可乐呵完了,一个新难题又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个汉子瞅着堆成山的土豆,犯了愁。 “陈大娘,这……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啊。” “是啊,这玩意儿金贵,放久了要长芽烂根,可咋整”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投向了陈秀英。 老支书也凑了过来,叹了口气,脸上的喜气被愁给盖住了。 “镇上的供销社倒是收,可那价钱,黑得很,一斤就给两分钱。” 陈秀英扭头对陈念低声说:“去,把灶台底下那袋‘老底子’拿来。” 那所谓的“老底子”,其实是拿细草木灰打掩护的“防潮粉”。 陈念从布兜里掏出个小油纸包,趁人不注意,飞快地往草木灰袋子里掺了一小撮。 她拉过王婶子,抓了一把灰,在手上比划着:“婶子,就照着这一捧灰拌小半筐土豆的量来,能防着它烂。拌的时候手脚轻点,别把皮蹭破了,破了皮的土豆搁不住。” 王婶子有样学样,一边拌一边念叨:“这法子管用!比去年俺家瞎存强多了!去年烂了一大半,今年有这‘细灰’,肯定坏不了!” 这时,陈念举起手里的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张歪歪扭扭的图。 “我听奶提过一嘴,土豆这玩意儿金贵,怕潮怕冻。她说后山那土坡最适合挖窖,挖那种口小肚子大的斜窖,底下铺上厚厚的干稻草隔了潮气,能存到开春都不坏。她还比划过,说三尺宽、五尺深就差不多,咱这点土豆肯定够装。” 刚才还嫌挖早了的李大爷,一拍大腿。 “嘿!念丫头懂得比俺这老家伙都多!后山能挖,俺年轻时候挖过,俺带头!互助组的小伙子们,都跟俺扛锄头去!” 王婶子立马接话:“俺家有两捆晒透了的稻草,明儿一早就扛来铺窖底!” 大牛也抢着说:“俺去跟公社借两把大铁锹,挖得快!三天准能挖好,误不了存土豆!” 陈秀英点了下头:“行,就这么办。那‘细草木灰’俺家还有,回头分给各家,要是不够使,再想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