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大佬抢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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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兰一声尖笑,又尖又细,刺得人耳朵疼。 陈建国攥着信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就这么几张薄纸和几张工业券,压得他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有怀疑,有瞧不起,有纯看笑话的,也夹着几分说不清的怜悯。 他媳妇刘芬的脸都白了,死死拽着他的袖子,嗓子眼紧得像是被人掐住了。 “当家的,这……能行吗” “要不,你跟娘说,换建军去” 陈建国嘴唇哆嗦,喉咙里堵着一团湿棉花,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让他出远门给人送信,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周兰瞅着他那窝囊样子,笑得更欢了。 “大哥,信和票可得揣好了!” 她故意扯着嗓门喊,恨不得全村都听见。 “千万别半道上让狗给叼跑了!到时候,全村老少可都得跟你一块儿喝西北风!” 人群里,有人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血,“嗡”一下全冲上了陈建国的脑门,脸憋成了紫红色,真想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手一缩,就想把信给退回去。 可话刚到嘴边,就撞上了娘的目光。 话,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娘就那么看着他,脸上没一点多余的表情。 不催,不逼,甚至连点指望的意思都没有。 那副样子,再平常不过,透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劲儿。 好端端地,就把信交给了他。 天经地义。 陈建国的心口,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又闷又疼。 这辈子,从没人这么瞧过他。 爹嫌他闷,弟弟嫌他笨,村里人说他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就连他媳妇刘芬,骨子里也瞧不上他这扛不起事的样子。 只有他娘。 偏偏是他娘,在全村人都把他当猴看的时候,把全村的命根子,塞到了他手里。 胸膛里头,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劲,“轰”一下就烧起来了。 那点子害怕和害臊,一下子被烧得干干净净。 他没出声。 只是用那双结满硬茧的糙手,把信纸一层,又一层,叠得四四方方。 他解开打着补丁的土布褂子,把信和票,严严实实塞进最贴肉的里怀。 他迎着娘的目光,重重地、使劲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他转身,闷头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朝着村口大步走去。 一下都没回头。 那背影还是佝偻着,干瘦干瘦的。 可他那一步一步,脚底下像是生了风,每一下都踩得结结实实。 周兰的笑声,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 她瞅着陈建国走远的背影,心里头莫名其妙地有点发毛。 去县城的土路坑坑洼洼,石子硌得脚底板钻心地疼。 陈建国不敢停。 他怕一停下来,胸口那股气就给泄了。 耳朵里嗡嗡地响,全是过去那些戳心窝子的话。 “你看陈家老大那个样,天生就是个受气包。” “建国啊,你这性子不改,往后有的是亏吃。” “哥,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他这辈子,亏吃够了,也没出息够。 他认。 可今天,那股认命的劲儿,不知怎么就散了。 他娘信他。 就这一条,比天还大。 胸口那封信,烫着他的皮肉。 那不是信,是全村人的命,是他娘递给他的脸面。 他走得又急又快,布鞋底子都快磨平了,脚上生出好几个水泡,每走一步都疼得他直抽抽。 天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他才摸到去县城的岔路口。 又累又饿,胃里火烧火燎。 他摸了摸怀里的工业券,只要撕下一张,就能在路边的小饭馆换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 那香味,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孔里钻。 可他的手刚碰到票边,就触电一般抽了回来。 不行。 这是娘给的,是公家的东西。 他一咬牙,摸到路边水沟旁,捧了几口冰凉的脏水灌下去。 那股子凉意,总算把胃里的火气压下去一点。 他找了个背风的草垛,缩成一团躺下。 夜风刮在脸上,又冷又硬,割得皮肤发麻。 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周兰那张扭曲的笑脸,还有村里人那种不带人味儿的眼神。 他把手伸进怀里,死死按住那封信。 陈建国,你不能再当窝囊废了,你得把事儿办成。 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几条黑影就围了上来。 镇上那几个有名的二流子。 他们白天就盯上陈建国了,一个土老帽,怀里揣得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只肥羊。 “喂,老实点!兜里有啥,全掏出来!” 一个混子拿着根木棍,不怀好意地戳了戳他。 陈建国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 下意识就想跑。 可脚刚抬起来,怀里的信就是块烙铁,烫得他一个哆嗦。 那是全村人的命。 不能跑! 他猛地转过身,张开胳膊,死死护住胸口。 “钱没有,命一条!有本事就拿去!” 他嗓子哑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脚下却没退半步。 那几个混子全乐了。 “嘿,还是个硬骨头!” 领头的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人就上来动手扒他的衣服。 陈建国也不知道哪来的邪火。 对方的手刚碰到他胸口,他就发了疯,猛地扑上去,张嘴就咬住了那人的胳膊! 满嘴都是又咸又腥的血味,他也不松口。 那人疼得“嗷”一声惨叫,另一个混混抬脚就往他肚子上猛踹。 他被踹得蜷成一团,牙还死死嵌在对方的肉里。 “妈的!疯狗!” 领头的也上了火,抡起棍子就朝他后背狠狠砸下来。 “砰!” 一声闷响。 后背的骨头都要裂开了。 疼,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他就是不撒嘴。 信不能丢! 他含着满嘴的血,发出的吼声都不带人腔了:“打死我!你们也别想拿走!” 那几个混子被他这股不要命的疯劲给吓住了。 他们是求财,可不想手上沾人命官司。 “操!真他妈晦气!碰上个疯子!” 领头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跑了。 陈建国趴在地上,好半天才喘匀了气。 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骨头架子都散了。 他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封信。 信还在。 他咧开嘴,想笑,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也分不清是疼的,还是别的。 天亮了。 他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城里走。 中午头,总算挪到了火车站。 他用一张工业券,换了张最慢的绿皮车票,站票。 车厢里人挤人,汗臭味、烟味、各种食物的馊味混在一块儿,熏得人脑仁疼。 陈建国找了个角落,靠着冰凉的车皮站着,一步不敢挪。 累得眼皮都粘住了,可他就是不敢睡。 两只手死死护着怀里,那儿揣着的不是信,是他的心。 太阳升了两次,又落下两次。 等他从火车上下来,两条腿早就没了知觉。 他站在省城宽阔的大马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看着那些穿得干干净净的城里人,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个要饭的。 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痂。 他照着信封上的地址,问一句,走一段,终于找到了地方。 一个大院子,门口站着两个扛枪的警卫,脸绷得死紧,没有半点表情。 陈建国那刚硬起来的心气,又有点往下出溜。 他这辈子,连公社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几回。 他站住了,紧张地搓了搓手,又挪了过去。 “站住!” 一个警卫立刻伸手拦住他,目光锐利,直戳人心窝。 “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那股子气势,压得陈建国的腿肚子又开始发软。 周兰那张嘲笑的脸,村里人看热闹的眼神,又在他眼前晃悠。 不行,不能退。 他定了定神,郑重地从怀里掏出那封被汗浸得发烫、发软的信,用双手递了过去。 嗓子沙得厉害,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同志,俺是下河村的陈建国。” “这封信,是俺娘陈秀英,叫俺拼了命也要亲手交到陆司令员手上的。” “她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听到“陈秀英”三个字,那警卫的眉梢动了一下。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狼狈不堪,眼神却倔得吓人的乡下汉子,又瞅了瞅他手里那封皱巴巴的信。 警卫没多话。 “你在这儿等着。” 他接过信,转身走进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陈建国死死盯着那扇门,像是要把门板看穿。 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