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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1965 年的柳条湖,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它们随着风在土路上盘旋飞舞,仿佛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这条街道显得格外冷清,一眼望去,竟找不到一家饭店的影子。 然而,就在这寂静的街头巷尾,却有一间煎饼铺,宛如沙漠中的绿洲,散发着独特的魅力。煎饼铺位于巷口,虽然店面不大,但那石磨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却像一首古老的歌谣,远远地就能听到。这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不仅如此,那从煎饼铺里飘出的玉米焦香,更是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过往行人的灵魂。那诱人的香气,让人不禁垂涎欲滴,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朝着煎饼铺走去。 我家刚刚搬到柳条湖的那一天,我手里紧紧攥着五分钱,像风一样飞奔过去。当我跑到煎饼铺子前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排队的人多得简直超乎想象!他们从铺子里一直排到了墙根,队伍蜿蜒曲折,宛如一条长龙。 这些人大多都是生产队的社员,他们怀里都揣着鼓鼓囊囊的布口袋,里面装的正是今年刚刚收获的新鲜玉米。这些玉米饱满而金黄,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而这些社员们,就是用这二斤新玉米,来换取一斤薄如纸的煎饼。 走进铺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仿佛能将人融化。视线穿过腾腾的热气,落在了烙煎饼的小姐姐身上。她年纪不大,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已经熟练地掌握了这门手艺。 小姐姐的眼睛又大又圆,宛如年画中的女娃娃一般,灵动而有神。她的辫子扎得紧紧的,没有一丝凌乱,额前的碎发却因忙碌而沾上了些许薄汗,给她增添了几分俏皮与可爱。 在小姐姐身旁,有一头小毛驴正蒙着眼睛,不知疲倦地围着石磨转圈。石磨中间的孔里,刚刚舀进了泡软的玉米,随着小毛驴的转动,乳白的浆水顺着磨齿缓缓流淌出来,像涓涓细流一样,滴滴答答地落进了粗瓷盆里。 只见那位小姐姐优雅地拿起勺子,轻轻舀起一勺浓稠的浆水。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这一勺浆水在她手中已经有了生命一般。 然后,她手腕微微一扬,那勺浆水便如一道优美的弧线般在空中划过,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烧热的煎饼鏊子上。 只听“滋啦”一声,那浆水与鏊子接触的瞬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这声音仿佛是一种信号,预示着美味即将诞生。 随着这一声“滋啦”,一股浓郁的玉米香气如同一股清泉般瞬间弥漫开来。这香气清新宜人,让人闻之食欲大增。 小姐姐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静静地观察着煎饼的边缘。当看到边缘微微卷起时,她迅速拿起竹刮子,轻巧地一掀,那张刚刚还平躺在鏊子上的煎饼,就如同变魔术一般,乖乖地叠进了一旁的竹篮里。 我不知不觉间竟然成为了煎饼铺的常客,这一切都要从那一天说起。那天,我放学比较早,路过煎饼铺时,发现门口有一头毛驴正在慢悠悠地转圈,那模样甚是有趣。我被这一幕吸引住了,便索性蹲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起了毛驴转圈。 就在这时,煎饼铺里的姑娘注意到了我。她微笑着走过来,对我说:“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看毛驴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答道:“我觉得这毛驴转圈的样子很有趣。”姑娘听后,笑了笑,然后转身回到煎饼铺里,不一会儿,她就端出了一张煎饼递给我,说:“刚烙的,香。”我接过煎饼,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果然美味极了。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光顾这家煎饼铺,而那位姑娘每次见到我,都会多给我叠半张焦边的煎饼,还会笑着说:“刚烙的,香。”她的笑容如春花绽放,嘴角弯着,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让人感觉格外亲切。 然而,就在那天,我怀揣着积攒了三天的零花钱,满心欢喜地来到煎饼铺,准备买一份煎饼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可是,当我排到跟前时,却惊讶地发现,鏊子上的玉米浆还是稀糊糊的,半天都凝不成形。 “小弟弟,你稍微等一下哦。”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轻声说道,同时抬起手轻轻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她转过身,快步走向灶台边。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见她熟练地蹲下身子,伸手拿起一把铁钳,小心翼翼地夹住已经燃烧殆尽的煤渣。那煤渣被烧得通红,仿佛还在散发着最后的余温。 她将夹起的煤渣轻轻放在一旁,然后迅速从旁边拿起一块新的蜂窝煤。这块蜂窝煤看起来黑黢黢的,但在她的手中却显得格外轻巧。她毫不犹豫地将新的蜂窝煤塞进灶膛里,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流畅,完全不像是一个半大孩子所能拥有的熟练程度。 “你上几年级了”她往灶里添了点柴,火苗窜起来时,映得她眼睛亮闪闪的。 “三年级。”我盯着她沾了面灰的袖口,“姐,你上几年级呀” 她手里的铁钳顿了顿,笑容淡了些,垂着眼说:“早就不上学了,专门烙煎饼。” “为啥不上” “我没出息,念书没用。你爸爸是警察,你长大一定会有出息。”她把铁钳搁在灶台上,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烙好煎饼,能给家里换点粮我就心满意足了。” 前几天,我排队买煎饼。因为人多,我排了一个小时,还没有买到煎饼。爸爸来煎饼铺找到我,说:“不要排队了,家里人都吃完中午饭了。”我说:“前面还有一个人,买了煎饼晚上吃。” 爸爸穿着警察制服,我和爸爸说话时,小姐姐看到了,她才知道我爸爸是警察的。 从那以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绕远路,只为了能够去买那香喷喷的煎饼。每次路过煎饼摊,我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心里暗暗期待着能够再次见到那个卖煎饼的女孩。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从家里偷偷拿了一张李连贵大饼。这张饼可是我最喜欢吃的,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揣在怀里,仿佛它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 当我走到煎饼摊前时,那个女孩正忙碌地做着煎饼。她的动作娴熟而优雅,每一个步骤都显得那么自然流畅。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了我,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把那张李连贵大饼递到她面前,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给你的,尝尝看。”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像是熟透的苹果一般。她有些羞涩地推回我的手,说:“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连忙说:“没关系的,你就收下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真的很好吃哦。”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大饼。她轻轻地掰开一半,然后就着鏊子上的热气啃了起来。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 “哇,这大饼真的好好吃啊!”她一边吃着,一边赞叹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大饼呢。” 听到她的夸奖,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看着她满足的笑容,我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耐心地教导我如何辨认石磨上的纹路,并告诉我:“要顺着磨齿添加玉米,这样磨出来的浆才会细腻。”我聚精会神地听着,仔细观察着石磨上的纹路,努力记住她的话。 然后,我兴奋地向她讲述学校里的事情。我告诉她,在算术课上,老师夸奖我计算速度快,还让我给同学们示范呢!接着,我兴高采烈地给她背诵小九九,声音清脆响亮。 她专注地听着,脸上露出微笑,手中的竹刮子也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当我背完后,她感叹道:“真好啊,念书肯定会有出息的。”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我的期望和鼓励,让我感到无比温暖和自信。 那一年的冬天,仿佛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初雪早早地便降临了。清晨,当我推开窗户时,一股寒意扑面而来,窗棂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宛如银装素裹的世界。 我迅速穿上厚厚的棉袄,系紧领口,然后快步走出家门。寒风如刀割般刮过我的脸颊,但我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地——煎饼铺。 当我走到煎饼铺前,透过那扇模糊的窗户,我看到了她的身影。她正站在驴棚里,为那头毛驴添着干草。她的双手被寒风吹得赤红,仿佛失去了知觉,但她的动作却依然熟练而轻柔。 我推开门,走进店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我感到些许温暖。她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么早就来了啊”她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她笑着说:“嗯,今天换煤可能会稍微晚一点,你别等太久了。” 我说:“不碍事的,我也没什么急事。” 我看着她那被寒风吹红的脸颊和双手,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她的坚持和勤劳让人感到格外温暖。 她从里屋端出一碗玉米糊糊,“我娘煮的,你喝口暖身子。”糊糊甜丝丝的,我喝得急,烫了舌头,她笑得直弯腰,用手背替我擦嘴角的残渣。 一九六六年的春天,风里带着不一样的味道。先是有人在煎饼铺墙上贴了标语,后来标语变成了大字报,红墨水写的字刺得人眼睛疼。 学校停课那天,我从学校回来路过煎饼铺。铺门紧闭,竹篮歪在地上,石磨旁的毛驴不见了,只剩下半盆凝固的玉米浆,在风里结了层硬壳。 我攥着皱巴巴的五分钱纸币,站在空荡荡的铺发呆。爸爸来找我时,把我往怀里带,说“别在这儿站着了”。我问他煎饼铺为啥关了,小姐姐去哪儿了。爸爸叹了口气,望着墙上的大字报,声音压得很低:“她家成份高,还没摘帽。” “啥是摘帽” “得表现好才能摘,表现不好,就得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爸爸摸了摸我的头,“以后别再来这儿了。” 我还是常绕到巷口,有时蹲在墙根等,等石磨再转起来,等那个扎辫子的小姐姐掀开竹篮,笑着喊“小弟弟,你的煎饼”。可铺子里的灰尘越积越厚,玉米香散在风里,再也没回来过。 后来我长大些,才懂她说“念书没用”时眼里的无奈,才懂那碗玉米糊糊里藏着的温柔——她不是没出息,是那年的风太烈,把她的书本吹走了,只留下石磨和鏊子,还有我记了一辈子的,柳条湖的玉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