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两变四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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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全家堂屋那道高高的门槛,林根迈过去时,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堂屋里光线比自家那破屋亮堂太多,家具也擦得油光水滑。八仙桌,太师椅,样样都透着里正家的体面。 林德全稳坐主位,端着个绘着青花的粗瓷茶碗,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才示意林根坐。 林根在他下手边的条凳上挨了半个屁股,两手在膝盖上局促地搓着裤缝。 茶碗轻触唇边,呷了一小口,林德全才将目光投向林根,不咸不淡地问:“啥事这么急慌慌的” 林根喉咙发干,舔了舔有些开裂的嘴唇:“族叔……我……我想……” 他声音艰涩,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我想……拿南边那亩地……做个抵押,向族叔借……借点银钱周转一下。” 林德全指尖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闷响,不紧不慢。 “南边那亩地啊……”他拖长了调子,像是在仔细盘算, “那地靠着山脚,石头疙瘩多,土层也薄,一年到头那点收成,也就勉强糊个口。” “叔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块地要拿到外面去卖,估摸着四两银子都悬乎。” 林根心头猛地一沉,刚要开口,却被林德全抬手止住。 “不过嘛,咱们都是一个宗族的,你爹在世的时候,跟我交情也摆在那儿。” “你如今遇上难处,我这个当叔叔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抵押不抵押的,说这些就外道了。”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关切。 “你家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你娘那边急着用钱,你媳妇又病着,眼瞅着就要生了,这天寒地冻的,处处都得用钱。” 林德全放下茶碗,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拍桌子:“这样,就按那地值个四两银子算,这四两,叔先借给你!” 四两林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惊疑。 里正刚才还说那地卖都卖不到四两,如今倒肯借四两出来 这……这馅饼也太大了点。 林德全见他没接话,又喝了口茶。 “你拿着这钱,先把家里的窟窿堵上。你媳妇身子要紧,也得好好将养,再过些日子就是年关了,置办点年货,也能过个安稳年。” 他视线轻飘飘扫过林根,不带什么情绪,“等过了年,手头宽裕了,清账的时候再还给我就成。”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沿上轻轻一点:“当然,若是到时候实在周转不开……那地契,索性就直接放我这儿,也省得你再跑一趟,你看如何” 这话听着体贴,林根后背却窜起一股凉气。 这话说得轻巧,可真到了那时候,地契一交,就彻底没指望了。 四两银子,听着是解了燃眉之急,可这压力也太大了! 给娘那边送一两过去,媳妇抓药、调养身子、准备生产,顶天了再一两也就打住了。 借二两,他咬咬牙,或许还能指望昭儿说的“宝贝石头”搏一把。 可要是四两,这笔巨款压下来,万一昭儿说的石头没影儿,万一这钱有个闪失,年关拿什么还 到时候,地就真成了别人的了!不行,绝对不行! 林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当些。 “族叔,您这番好意,我……我心里实在感激不尽。” “可四两实在太多了,我怕……怕到时候还不上,反倒辜负了族叔的信任。”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恳切:“眼下家里急等着用钱的地方……其实二两也就差不多够了。能先借二两应急,解了眼前的难关就成。” “等熬过这一阵子,要是实在还不够用,我……我再厚着脸皮来求族叔。” 林德全端着茶碗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缓缓放下茶碗,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依旧维持着长辈的温和:“也好。既然你觉得二两够用,那就先借二两。省着点花,日子总能过得去。” 他语气严肃了几分。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亲兄弟明算账,族里也是这个理儿。这二两银子,到了年关清账的时候,你可必须得还上。” 他看着林根,“若是还不上……”后面的话没说,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林根连连点头:“是,是!我明白!族叔放心,到了年关,我一定想法子还上!” 心里却像压了块更大的石头。 二两银子,年关清账。这两个词,像两把无形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德全很快叫人拿来一包沉甸甸的钱,里面是一两碎银,还有一千文穿好的铜钱。 又取来纸笔,让林根画了押,按了手印,写下一份借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以南边那亩地为抵押,借银二两,年关为期,逾期不还,地归林德全所有。 林根接过那个用粗布包着的钱袋,指尖都在发颤。 这二两银子,暂时是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却也给他套上了一个更紧的枷锁。 揣着那袋要命的钱,林根向林德全告了辞,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里正家那气派的青砖大院。 回到自家房前,院门虚掩着。 他轻轻推开,就看见李氏挺着个大肚子,正焦灼不安地站在屋檐下张望。 林根没敢直接看妻子的眼睛,低着头,快步迈进了昏暗潮湿,带着一股泥土味的屋里。 他将那个布包重重放在堂屋那张破旧的木桌上,缓缓解开。 李氏紧跟着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桌上那块晃眼的碎银和那堆铜钱。她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 “这……这是多少” 李氏的声音发颤,不等林根回答,她猛地抬起头,一双眼死死盯住丈夫的脸。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把地……”她嘴唇哆嗦着,话卡在喉咙里,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没有!”林根猛地打断她,声音有些大,“地还在!” 他指着桌上的钱,声音低沉下来:“这是二两。” 他拿起那块碎银,“这一两,等会儿我就给娘送去镇上。” 他叹了口气,“先把老二在外头欠的窟窿堵上,不然这日子,往后一天都别想安生。” 然后,他指着那堆铜板,声音放缓了些,带着几分笨拙的温柔。 “剩下这一千文……是给你,给咱还没出世的娃,还有这个家熬过这个冬天的嚼用。” 他抬起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一根根掰着指头算给妻子听。 “天眼看就冷透了,总得扯几尺厚实的棉花,给你絮件厚袄子,月子里可不能受寒,不然落下病根那是一辈子的事。咱娃儿出来,也得有几件小衣裳裹着,总不能光着屁股蛋子挨冻。还有,请刘婆婆接生的钱,也得早早备出来,省得到时候抓瞎。” 林根看着李氏苍白憔悴的脸,声音更低了些:“你这阵子身子虚,又怀着娃,嘴里也没个味儿,也得买点白米细面,熬点稠粥,要是能买块豆腐,弄点好克化的东西,你也能多吃几口,好好补补身子。不然,哪有力气生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