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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紫宸殿。 殿内熏着龙涎香，皇帝沈故端坐于御案之后，明黄龙袍衬得他有深不见底的威仪。他正批阅奏折，朱笔划过宣纸，沙沙轻响，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沈淮川踏入殿内，步履比平日更显虚浮几分，脸色在殿内明亮的光线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撩起蟒袍下摆，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皇帝并未立刻让他起身，笔尖在奏章上顿了顿，才缓缓抬眸，目光落在沈淮川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淮川来了快平身。朕听闻你前日又病了一场，怎不好生在府中将养瞧你这脸色，真是……”他叹了口气，语气慈和，“李德全，还不快给淮王看座” “谢皇兄体恤。”沈淮川在内侍搬来的檀木椅上坐下，身形微晃，以手抵唇，压抑地低咳了两声，气息显得有些不匀，“臣弟这副身子骨……劳皇兄挂心了。只是皇兄急召，臣弟不敢不至。” 皇帝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前倾，打量着他，眉头微蹙：“朕召你来，原是因漕运改制一事，几位老臣争执不下，想着你虽不理政务，但或许有些新奇见解。可瞧你如今这模样……唉，罢了，国事再重，也不及朕皇弟的安康要紧。”他话语一转，显得极为体贴，“太医可去瞧过了怎么说” 沈淮川垂着眼睫，掩去眸底一丝冷嘲，声音愈发低弱：“劳皇兄动问，还是老样子。太医署诸位大人医术精湛，只是臣弟这病根深蒂固，沉疴痼疾，非药石能医。”他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更剧烈的咳嗽，肩头轻颤，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皇帝看着他这般情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面上却忧色更甚：“这般严重朕看你这咳症，比往年似乎更凶险了些。定是府里下人伺候不用心，或是近日又贪凉胡闹了。”他语气带上一丝责备，却更似兄长关怀。 沈淮川气息急促，脸色因咳嗽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臣弟又活不久了，不玩还能如何。” “罢了罢了，朕岂会怪你”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请罪，沉吟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朕记得，前些年南疆进贡过几株极品的血参王，最是补气固元，对虚损之症有奇效。朕当时便想着给你留着，只是后来事务繁杂，竟忘了。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立刻躬身应道。 “去，将库房里那盒血参取来。再让太医署配几味辅药，做成药丸一同赐予淮王。”皇帝吩咐完，又温声对沈淮川道。 沈淮川指尖在袖中微微一蜷。他再清楚不过，那根本不是救命的良药，而是穿肠的毒饵，皇帝早年赐下的所谓补药，皆是此类虎狼之物，表面能激发元气，令人短暂地精神焕发，实则疯狂透支本已残破的根基，饮鸩止渴。 此刻，皇帝旧事重提，且当着太医和内侍的面，以关怀之名行赐药之实，他若推拒，便是公然抗旨，不识好歹，更坐实了“病重”有疑的猜测。 他表面面色不改，准备行礼。 “坐着，不必多礼。”皇帝虚扶一下，语气愈发和蔼，“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见外。只要对你身子有益，朕这心里便也安了。” 此时，李德全已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返回。盒盖开启，露出里面一株形态酷似人形、色泽暗红如血、须根分明的人参，异香扑鼻，确非凡品。一旁随侍的太医署院判上前验看后，躬身道：“陛下，确是极品血参王，药性醇厚，大补元气。” 皇帝颔首，示意李德全将锦盒递给沈淮川身边的阿亦（阿亦作为贴身侍卫，通常被特许随行至殿外，此刻应召入内接赏）。 沈淮川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株血参，脸上因激动和病气交织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他声音发颤：“臣弟……叩谢皇兄天恩！”他作势欲跪，被皇帝再次拦住。 “好了，心意朕知道了。”皇帝看着他那副“感恩戴德”、“迫不及待”的模样，唇角笑意加深，语气轻松了几分，“既如此，便让太医就在此地将辅药配好，你当场吃一副，也省得麻烦。朕盼着你早日康复。” 这是要亲眼看着他吞下这催命符。 太医院判立刻上前，从药箱中取出几味早已备好的药材，皆是性质温和、看似能中和血参霸道的辅药，实则与血参药性相激，更能加速掏空身体。院判熟练地将血参切下一小片，与辅药一同放入玉盏中，由内侍倒入温水调和，顷刻间，一盏色泽深红、药气浓烈的汤药便呈到了沈淮川面前。 那药气钻入鼻尖，带着一股甜腥味，沈淮川胃里一阵翻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碗东西下肚后，短时间内会带来怎样“精神焕发”的假象，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痛苦和虚弱。 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皇帝的，李德全的，院判的……或探究，或期待，或冷漠。 沈淮川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接过了那盏药。不再犹豫，仰头将那一盏深红药液尽数灌入口中，药汁苦涩辛辣，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喉管和胃袋。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喉结剧烈滚动，将每一滴都咽了下去。 喝完，他放下药盏，嘴角甚至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满足的笑容：“谢……皇兄……” 药力发作得极快。几乎是顷刻间，一股蛮横的热流自他腹中炸开，强行催逼着他残存的气血涌向四肢百骸。他苍白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原本涣散的眼神也凝聚起短暂的光彩，连呼吸似乎都顺畅了不少。 皇帝紧紧盯着他的变化，见状，眼底最后一丝疑虑终于彻底散去，化为全然的“欣慰”：“好！好！看来这药对你果真有效！朕就放心了！李德全，将剩下的血参好好包起来，让淮王带回府去。” “是。”李德全躬身应下。 沈淮川趁势站起身，动作似乎也利落了些，他拱手道：“皇兄隆恩，臣弟……感觉好多了。不敢再耽搁皇兄处理政务，臣弟先行告退。” “嗯，回去好生歇着。若这药有效，朕再让人给你送去。”皇帝满意地挥挥手。 沈淮川再次行礼，在阿亦的虚扶下，转身退出大殿。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看似比来时稳健，唯有紧抿的唇线和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那碗虎狼之药正在他体内如何疯狂肆虐。 直至走出殿门，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午后的阳光刺目地落在他骤然潮红的脸上，他才允许一丝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浮现于眼底。 阿亦担忧地低唤：“王爷……” 沈淮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冷：“无事。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