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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天色如同浸满污水的裹尸布，缓缓从海岸线上卷起。当“麋鹿号”粗壮的橡木龙骨碾过浅滩，溅起灰白的浪沫时，佩恩扶着冰凉的船舷，眉头锁成了一个沉郁的结。 预想中旌旗密布、弩炮林立的龙潭虎穴并未出现。 视野所及，唯有萧瑟与破败。港口木制栈道大半坍入海水，露出朽烂的骨骼。几艘渔船如死去的海兽，侧翻在泥滩上，船壳爬满暗绿色的寄生物。远处的屋舍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矗立，了无生机。寒风掠过空旷的滩涂，卷起几片枯草和灰烬，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在远处废墟间晃动，像受惊的穴居动物。他们看到这艘悬挂着陌生旗帜、体型庞大的三桅战船逼近，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发出隐约的惊呼，迅速退缩、躲藏，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 佩恩的手下意识按在剑柄上，这不对劲。奥迪拉防线、那些曾以凶悍闻名的岸防战士、理应严阵以待的哨塔……此刻全无踪影。只有死寂，和一种被彻底掏空了生命力的荒芜。 “大人”身后传来戈尔巴顿低沉而困惑的声音。 “……保持警戒。”佩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海风，“所有火炮，瞄准岸防哨塔。” 命令被迅速执行。甲板上响起沉重的摩擦声和铁器碰撞的轻响，舷侧炮窗内的黑色炮口缓缓调整，森然指向不远处山崖上那座石砌哨塔。塔身完好，甚至能看到昔日射击孔的位置，但此刻空洞洞的，没有旗帜，没有反光，更没有抵抗的迹象。 死一般的寂静在延续，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单调回响。 “登岸。”佩恩终于下令，率先抓住垂下的缆绳。他的动作精准有力，带着久经战阵的谨慎。数名全副武装的扈从紧随其后，靴子沉重地踏上湿滑的泥泞滩涂。 港口区域空无一人。方才窥视的人影已彻底不见。空气里弥漫着海腥、霉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灰烬气味。佩恩蹲下，手指抹过地面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没有新鲜车辙，没有密集的脚印，只有经年累月的尘土和风吹来的砂砾。 头顶传来嘹亮的鹰唳。巨大的战鹰展开双翼，在低空盘旋数圈后，稳稳落在地面。这头变异鹰隼的眼眸泛着淡金色的光泽，透过格翼刚才俯瞰的记忆，佩恩“看到”了更清晰的画面：整个港口后方依托山势而建的奥迪拉外城，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街道空空荡荡。而在更远的山腰处，几处明显是人工开凿的洞穴入口，正有不到百个渺小的人影慌慌张张地逃窜进去，像是受惊的鼠群归洞。 不是陷阱，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军事陷阱。而是一种……彻底的衰败与逃离。 “哞呜——” 低沉，带着奇异共鸣的兽吼从“麋鹿号”方向传来。沉重的跳板放下，变异麋鹿们开始登陆。它们的体型比寻常麋鹿大上一倍，毛色深褐近黑，肌肉虬结的肩背高耸，粗壮的鹿角呈现出某种金属般的暗沉质感，上面还缠绕着加固用的皮索和铁环。蹄足踏在滩涂上，发出闷响，喷出的鼻息在清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佩恩翻身骑上自己的坐骑——头格外高大的首领麋鹿“乌角”。它温顺地低下脑袋，任由主人调整缰绳，但那双硕大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野性与驯服交织的灵光。 “库博，你带一百火器手，留守‘麋鹿号’，控制港口，建立防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船只。”佩恩快速下令，目光已投向废墟后方，那条蜿蜒向上、通往山巅奥维王城的古老石道。 “其余人，跟我来。目标，奥维城。” 两百名麋鹿战骑迅速集结。这些骑士身着混合了板甲与皮革的轻便护甲，背负长矛、燧发枪，沉默而高效。随着佩恩一抖缰绳，乌角率先迈开步伐，蹄声从杂乱迅速变得整齐划一，如同沉雷，碾过死寂的港口，撞入那片无声的废墟。 铁蹄踏过破碎的街道，扬起经年的尘土。两侧倾颓的房屋窗户如同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这支突然闯入的武装。风穿过空巷，发出呜咽。没有抵抗，没有哨探，甚至没有一声犬吠。 只有前方，山巅之上，那座在阴沉天幕下轮廓模糊的奥维王城，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谜题，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而佩恩心中的疑虑，随着每一次铁蹄起落，愈发深重。这衰败远超预期，荒凉得近乎诡异。奥迪拉究竟经历了什么那逃入山洞的百余人，就是它最后的子民预想中盘踞此地的强敌……又在何处 麋鹿战骑的速度加快，如同一条深色的利箭，刺破弥漫的萧瑟，沿着山道，向着王城疾驰而去。 奥维城的轮廓在弥漫的尘雾中升起，像一具巨兽的骨骸。断裂的拱门歪斜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曾经雕琢着繁复藤蔓与圣徒像的墙壁，如今只剩风沙打磨出的模糊凹槽。干涸的护城河里堆满了碎石与朽木，吊桥的残骸如枯骨般垂落。 佩恩在队伍最前方，眼瞳深处泛着不易察觉的神识波纹持续扩散，扫过每一处断壁残垣。没有生命的热度，只有死亡冰冷而细腻的触感。碎石间散落着白骨，大多陈旧发黄，但偶尔……会闪过一道刺目的“新白”。那是近期才被剔净的骨架，关节处还连着暗红的、半凝固的血痂。某些石缝里淤积着粘稠的黑色物质，那是大量血液浸润又干涸后留下的印记，踩上去有隐秘的黏腻感。 越靠近城市中心，人类的遗骸就越发密集。铺路石被掀开、被染黑，骷髅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堆积在巷口、窗下、半塌的楼梯旁。有些骨架的手指深深抠进石缝，有些头骨滚落一旁，眼眶空洞地望着同样死寂的天空。这里曾发生过绝望的拥挤、踩踏和最后的挣扎。空气中没有腐臭——血肉已被啃噬得太彻底，只留下一种石头、铁锈和某种甜腥气混合，令人喉头发紧的味道。 “风神啊……”年轻的塞依特欧低喃，手不自觉地按上剑柄。没人责备他的失态。队伍中的呼吸声都压紧了，金属甲片偶尔相碰，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 然后，皇宫到了。 它从废墟中拔地而起，巍峨得近乎残酷。尽管高塔崩颓，金顶剥落，巨窗碎裂成漆黑的洞，但那庞大的体量、依然倔强指向天空的尖拱，仍在无声地述说着一个时代的绝对权威。只是此刻，它是一座坟墓，或者说……巢穴。 佩恩的脚步猛地顿住。银光在他眼中剧烈一闪。 “四百以上。”他的声音干涩而平稳，像绷紧的弓弦，“全部聚集在正殿前的广场及主建筑内。” 他“看”到了——在神识的视野里，那是一片蠕动的、充满恶意的生命聚集体。绝大多数是蝙蝠魔，约莫半人高，佝偻着布满暗色鳞甲的躯体，翼膜收拢在背后，尖嘴中露出细密的锯齿。它们在残破的穹顶下倒悬，在断裂的廊柱间爬行，吱吱的次声波交流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暗潮。 其间混杂着数十头更为壮硕的身影——强化掠食者。它们如同被剥了皮又异常膨大的人形肌肉怪物，四肢着地，关节反转，长尾拖地，吻部突出，满口匕首般的利齿滴着粘液。有的正慢条斯理地用爪子撕扯着疑似人类肋骨的残骸，磨牙吮骨。 所有怪物的气息都指向一个共同的欲望：对血肉，尤其是对人类血肉的贪婪渴求。 “没有母巢生产体特有的能量涡旋，没有孵化腔的脉动。”佩恩继续讲述，语气略缓，却更冷，“是坠落的残存部队，或小型侦察集群。它们把这里当成了猎场和巢穴。” 福克斯缓缓抓起沉重的陨铁大锤，锤头在昏暗天光下流泻一道寒芒。他环视身边这些绷紧了面孔的骑士与战士们，声音低沉如滚石： “看来，我们闯进了别人的‘餐厅’。那么，是时候教教这些天外异族，何为礼仪了。” 佩恩也微笑认可，剑锋前指，正对那死寂而危机四伏的巍峨宫门。 “以风神荣光之名——清剿开始！” 沉重的麋鹿踏步声再次响起，混合着甲胄铿锵与利刃出鞘的清鸣，撞进这座被怪物占据的死亡王城。废墟之上，最后的战斗即将敲响它们的丧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