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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那句“茶要凉了”，像一阵无形的清风，拂散了玄尘老道言语间凝聚的沉重气氛。他没有回答是客是主，没有承诺护佑与否，只是用一个最寻常的理由，结束了这场关乎“生机”的问答。 玄尘老道微微一怔，看着李默那平淡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脸，浑浊的眼底深处，那抹了然与凝重交织的神色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端起自己那杯尚温的茶，一饮而尽。 “多谢居士的茶。”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再次稽首，“水已饮，惑未全解，证亦未得。但贫道……心中已有分数。” 他提起脚边的竹篮，重新盖好青布。 “夜色已深，贫道告辞。” 李默坐在石凳上，没有起身相送，只是点了点头。 玄尘老道转身，步履依旧平稳，如同来时一样，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李家祖宅的大门，身影融入浓稠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界碑未曾阻拦，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害的过客。 胡三奶奶上前收拾茶具，看着玄尘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 “一个明白人。”李默忽然开口，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比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强点。”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可惜，明白人，往往想得太多，也……活得更累。” 说完，他便转身回内堂去了，留下胡三奶奶在原地咀嚼着这句话。 是夜，子时刚过。 原本星月朗照的夜空，不知何时聚起了浓重的乌云，闷雷滚动，带着湿气的风开始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 要下雨了。 而且，不是普通的雨。 胡三奶奶站在廊下，看着骤然变色的天空，眉头紧锁。她感受到那乌云之中，蕴含着一股极其阴寒、污秽的力量，并非天象自然生成，更像是……某种引动天地之力的邪法前兆！ 常老大也从老槐树下昂起头，冰冷的竖瞳盯着翻滚的云层，发出威胁的低嘶。 “哗啦——！”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砸在屋顶、院墙、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响。那雨水并非透明，而是带着一种不祥的灰黑色，落在草木之上，原本生机勃勃的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黄、蜷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腥臭与腐朽气息。 这雨，能侵蚀生机！ 胡三奶奶脸色大变，立刻撑起一道淡粉色的仙光，护住祖宅主体建筑，但那灰黑色的雨水落在仙光之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仙光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黯淡下去！ 常老大咆哮一声，周身妖力鼓荡，试图驱散头顶一片区域的雨云，但那云层厚重如墨，蕴含的邪力远超想象，它的妖力如同泥牛入海！ 这绝非寻常邪修手段！出手之人的道行，恐怕还在那日的玄尘老道预估之上！ 就在胡三奶奶和常老大感到力不从心，仙光与妖力即将被那腐蚀性极强的邪雨彻底侵蚀的危急关头—— 内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默走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盏灯。 一盏最普通不过的、用白纸糊成的灯笼，里面跳动着一点昏黄如豆的烛火。灯笼的做工甚至有些粗糙，能看到纸张拼接的痕迹。 他就那么提着这盏弱不禁风的灯笼，走到了院子中央，站在了倾盆而下的灰黑色邪雨之中。 诡异的是，那足以腐蚀仙光妖力的邪雨，在落到他头顶三尺之上时，仿佛遇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自动向两侧滑开，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未曾沾湿。 他手中的灯笼，那昏黄的烛火，在狂风邪雨中轻轻摇曳，看似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未曾熄灭。 李默抬起提着灯笼的手，将灯笼举高了一些。 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他周身丈许的范围，在这无边黑暗与邪雨之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然而，就在这灯光亮起的瞬间——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源自大地血脉深处的嗡鸣，以李默手中的灯笼为中心，轻柔地扩散开来。 那笼罩整个李家屯界域的、之前被玄尘老道称为“界域自成”的无形力量，仿佛被这盏灯、这点光瞬间“激活”了！ 土地庙中，那尊泥塑的神像双眸，骤然亮起温润而坚定的光芒，一道凝练的、带着厚重守护意志的香火愿力冲天而起，融入那无形的界域。 祖宅后院，那面靛蓝色的布旗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散发出沉静如海的磅礴气息，稳固四方。 屯子口，那无字的青石界碑，表面流淌过一层润泽的微光，界碑之力陡然增强了数倍，将那试图侵蚀而入的邪雨死死挡在外面！ 李默就站在院中，提着那盏灯。 他没有念咒，没有施法，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在雨夜中为晚归人照亮路途的普通守夜人。 灯笼里那点昏黄的烛火，与土地庙的神光、蓝布旗的沉静、界碑的坚定彼此呼应，交织成一张无形无质、却牢不可破的大网，将整个李家屯牢牢护在其中。 界域之外，那倾泻而下的灰黑色邪雨，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再也无法侵入分毫，只能在界碑之外疯狂冲刷，将大地腐蚀得千疮百孔，腥臭扑鼻。 浓墨般的乌云深处，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似乎那施法者也未料到，自己引动天地之力发动的秘法，竟被一盏看似普通的灯笼如此轻描淡写地挡下！ 雨，越下越大，邪气越来越重，却始终无法越过那道无形的界限。 李默提着灯笼，在院中站了许久。 直到天色将明，乌云散尽，那灰黑色的邪雨也终于停歇。 初升的朝阳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落，照亮了界碑内外截然不同的景象——界内，草木虽经历风雨，却依旧生机盎然；界外，大地一片狼藉，如同被强酸洗过，死气沉沉。 李默手中的灯笼，烛火已然熄灭。 他随手将灯笼放在石桌上，仿佛只是放下了一件用旧的工具。 他抬头，看向乌云散尽的天空，又看了看界外那片被腐蚀的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 “打扫一下。”他对胡三奶奶吩咐道，语气平静，“被雨打脏了。” 说完，他转身回屋，继续他被打断的睡眠。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石桌上那盏普通的、烛火已熄的灯笼，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它们知道，昨夜若非少主出手，只怕这李家屯，已在邪雨之中化为死地。 而那出手召唤邪雨的存在…… 胡三奶奶望向界外那片死寂的土地，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极远处，某个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穿着黑袍的轮廓，正用冰冷的目光，回望着这里。 新的敌人，已经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夜雨虽停，但弥漫在李家屯上空的阴霾，却似乎更加浓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