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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禄八年(1565年)秋,月山富田城的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粮仓早已见底,仅存的几袋糙米被分成细小的颗粒,勉强维持着生命。城中百姓早就开始啃食树皮草根,甚至有虚弱的老人孩童因饥饿死去,尸体被草草扔在城下,散发着淡淡的腐臭。 尼子义久站在天守阁顶端,望着下方空荡荡的街町,眉头紧锁。他身着褪色的茜色胴丸,腰间佩刀早已失去往日光泽,眼前这座由祖上尼子经久开创、极盛时统领十一国的西国第一坚城,如今却成了困住他的牢笼。 “主公,山中大人又来求见。”小姓长轻声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尼子义久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片刻后,山中鹿之介大步走进天守阁,他身上的甲胄布满划痕,脸上沾着尘土,却依旧难掩眼中的锐利。“主公!”他单膝跪地,声音急切,“城中粮草已尽,大家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没有了,再守下去,所有人都会饿死!不如放弃月山富田城,率军突围,还能与毛利家周旋!” 这已是山中鹿之介近些时日第七次提出突围建议,自毛利元就下令不准接受投降后,城中士气便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粮草耗尽后,抱怨声越来越大,甚至有小股士卒偷偷溜出城池,却因毛利军严密包围,大多被斩杀在城外。 尼子义久沉默着,手指摩挲着天守阁的栏杆。他何尝不知道突围是唯一的生路可他更清楚,月山富田城是尼子家的象征。作为尼子晴久的嫡长子,他清楚的明白,这座城池早已与尼子家的命运绑定。若在自己手中丢失居城,不仅会被天下人耻笑,更会彻底失去家臣信任,日后再想东山再起,难如登天。 “再等等,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尼子家好。”尼子义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可月山富田城不能丢。这是祖上留下的基业,是尼子家的根。若弃城而走,家臣会怎么看我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尼子家没有了这座城,就算突围出去,也只是丧家之犬,再也无法凝聚人心。” “可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啊!”山中鹿之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焦急,“主公,名望固然重要,可若连命都没了,再高的名望又有什么用只要我们能突围出去,保存有生力量,日后总有机会夺回月山富田城!” “够了!”尼子义久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此事已定,不必再议。传令,加强城防,任何人不得再提突围,违者军法处置!”山中鹿之介看着尼子义久决绝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当然知道,尼子义久的执念,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这座看似坚固的城池,早已成了困住他的枷锁,而他们所有人,都将为这份执念付出代价。 当晚,月山富田城的一角传来轻微骚动。三名士卒趁着夜色,试图从一侧溜出城池,却被毛利家的哨兵发现,箭矢如雨般射来,其中两人当场被射杀,剩下一人被生擒。次日清晨,这名士卒的首级被挂在城外的木杆上。 城中上下看到首级,脸色变得愈发苍白。绝望的情绪像瘟疫般蔓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私下议论。 “与其在这里饿死,不如投降毛利家,至少还能有条活路。” “可毛利元就说了,不接受投降……” “那也比饿死强啊!” 尼子义久得知骚动后,下令处死几名带头议论的士卒,却依旧无法遏制人心的离散。他站在粮仓前,看着空荡荡的粮囤,心中第一次涌起一丝恐惧。或许,他真的错了。就在尼子家陷入绝境之际,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家臣宇山久兼率领一支商队,突破毛利封锁,带着一批粮草抵达了月山富田城外围。 宇山久兼是尼子家重臣,得知城中缺粮后,变卖了自己所有的领地家产,从小西屋手中购置了粟米数百石,然后乔装成商人,带着亲信绕开毛利军正面防线,逆流而上,历经数日,终于抵达了月山富田城附近。 “主公!宇山大人带着粮草来了!”小姓兴奋的冲进天守阁,整个声音都在颤抖。 尼子义久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快步走到城边,果然看到远处山道上,一支商队正缓缓靠近,为首的正是宇山久兼。他身上的衣袍沾满泥水,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显然是在突破封锁时受的伤。 “快!打开城门,接应宇山大人!”尼子义久下令道。 城门缓缓打开,宇山久兼带着商队冲进城中,刚下马,便踉跄着走到尼子义久面前,双手递上粮册:“主公,幸不辱命,虽不多,想来却能解当下燃眉之急。” 尼子义久看着粮册,又看了看宇山久兼疲惫的脸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辛苦。若不是你,尼子家恐怕真的撑不下去了。” 城中士卒百姓得知有粮草运到,都欢呼起来。宇山久兼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月山富田城。人人称赞他的忠诚勇敢,甚至有家臣私下议论:“若不是宇山大人,我们早就饿死了。主公能有这样的家臣,真是尼子家的幸事。” 然而,这份赞誉,却渐渐变成了刺向宇山久兼的利刃。 尼子义久本就因困守孤城而焦虑不安,看到宇山久兼声望日隆,心中竟生出一丝猜忌。他开始留意宇山久兼的动向,看到宇山久兼与士卒一起分发粮草,看到家臣围着宇山久兼请教防务,看到百姓向宇山久兼行礼……每一次看到这些场景,尼子义久心中的猜忌就多一分。 “主公,最近宇山大人与山中大人走得很近,两人时常在议事厅讨论军务,甚至还召集了几名家臣开会。”一名亲信家臣在尼子义久耳边低语,语气中带着挑拨的意味,“属下听说,有士卒私下说,‘宇山大人比主公更适合统领尼子家’……” 尼子义久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想起了新宫党之乱,想起了家臣叛乱给尼子家带来的重创。如今,宇山久兼手握民心与部分兵权,又与山中鹿之介关系密切。若他们联手叛乱,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种猜忌像毒藤般缠绕着尼子义久,让他夜不能寐。他开始找借口疏远宇山久兼,不再让他参与军务讨论,甚至收回了他的部分兵权。宇山久兼察觉到尼子义久的冷淡,心中不解,却只得依旧忠心耿耿,每日依旧巡查城防,安抚士兵。 可尼子义久的猜忌,却在一次意外中彻底爆发。 那日,宇山久兼发现城中粮草统计有误,便带着账本前往天守阁,想向尼子义久汇报。走到天守阁外,他听到尼子义久与亲信家臣的对话:“宇山久兼声望太高,恐有不臣之心。若不早日除之,必成大患。” “可宇山大人刚为城中运来粮草,此时杀他,恐会引起众怒……” “那就找个借口,说他通敌毛利家,这样既能杀了他,又能服众。” 宇山久兼如遭雷击,手中的账本掉落在地。他不敢相信,自己倾尽家产、冒死运粮,换来的竟是主公的猜忌与杀意。他转身想走,却被小姓发现:“宇山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尼子义久听到声音,走出天守阁,看到宇山久兼,脸色骤变。他知道,宇山久兼肯定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事已至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宇山久兼!”尼子义久厉声喝道,“你竟敢偷听主公议事,是不是心中有鬼我看你运来粮草是假,通敌毛利家才是真!来人,将宇山久兼拿下,就地正法!”小姓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手。宇山久兼刚立大功,就这样被安上通敌的罪名处死,实在难以服众。 “主公!”宇山久兼悲愤交加,他指着尼子义久,声音颤抖,“我宇山久兼对尼子家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怎能如此污蔑!” 尼子义久眼神冰冷,拔出腰间佩刀,亲自冲了上去:“多说无益,受死!” 刀光闪过,宇山久兼来不及躲闪,被一刀刺进胸膛。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尼子义久,口中喃喃道:“尼子家……完了……” 说完,便倒在血泊中。宇山久兼的死,像一颗炸弹,彻底引爆了月山富田城的矛盾。大家都知道,尼子家,真的要完了。 宇山久兼被杀的消息,很快通过毛利家的忍者,传到了洗合城的毛利元就耳中。 “尼子义久,终究还是自断臂膀。”毛利元就看着手中的情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尼子家的崩溃,已经近在眼前。此前,毛利元就已派忍者潜入尼子家各领地,对各地豪族展开威逼利诱。 三刀屋久扶便是第一个倒向毛利家的豪族,他本就与尼子义久有矛盾,在毛利家忍者的劝说下,很快便派人向毛利元就献上降表。紧接着,饭石郡豪族赤穴、能义郡豪族真木也先后投降,尼子家出云国的外围领地,几乎全部落入毛利家手中。 “父亲,现在尼子家内部混乱,正是进攻的好时机!”吉川元春兴奋的说道,“我们应该立刻动员兵力,合围月山富田城,一举拿下城池!” 毛利元就此时点头:“没错。传令,全军出击,再次合围月山富田城。另外,传令下去,此次允许接受尼子家的投降。但只接受主动出城投降者,若负隅顽抗,城破后依旧屠城。”允许投降这道命令将成为压垮尼子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城中早已绝望,只要有投降这条生路,他们必然会纷纷倒戈。 数万毛利军再次对月山富田城形成合围,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毛利军没有立刻强攻,而是在城外竖起了数十面旗帜,上写“投降免死、顽抗屠城”。旗帜竖起的当天,便有两名尼子军足轻队长,带着士卒,偷偷溜出城池,向毛利军投降。 消息传回城中,士卒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求生欲。第二日清晨,尼子家的谱代重臣龟井秀纲,带着三百余士卒向毛利军投降。龟井秀纲是尼子家的元老,他的投降,彻底点燃了城中的投降风潮。 “主公,龟井大人、秀久大人都投降了,现在城中只剩下不到两千人,我们……我们还是突围吧!”山中鹿之介跪在尼子义久面前,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知道,尼子家已经回天乏术,再守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尼子义久坐在天守阁主位上,眼神空洞。他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厅,想起了宇山久兼的死,想起了家臣的倒戈,想起了祖上的辉煌。那时的尼子家,足足统领十一国,可谓威震西国,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突围……还能去哪里呢”尼子义久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绝望,“外面都是毛利军,就算突围出去,也是逃不掉的。更何况,家臣都投降了,就算逃出去,又有谁会跟着我呢”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下方的毛利军营帐,心中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永禄八年(1565年)秋末,月山富田城的门缓缓打开。尼子义久身着素色和服,双手捧着尼子家的家纹旗帜,走出了城门,他决定投降。身后,山中鹿之介手中最后的千余士卒,手持武器却没有反抗。他们知道,这是尼子家的最后时刻,反抗已无意义。 毛利元就站在毛利军阵前,看着缓缓走来的尼子义久,眼神平静。这个曾经统领十一国的尼子家,如今却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历史的无常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尼子义久,你可知罪”毛利元就开口问道,声音威严。 尼子义久跪在地上,将家纹旗帜举过头顶,声音沙哑:“知罪。尼子家抵抗毛利家,罪该万死。只求毛利大人饶过城中百姓士卒,他们都是无辜的。” 毛利元就看着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可以,但你作为尼子家家督,必须随我回安艺国。月山富田城的尼子家臣,若愿意归顺毛利家,可照旧保留领地;若不愿归顺,可自行离去,但不得再与毛利家为敌。” 尼子义久磕头致谢:“多谢开恩。” 随后毛利军开进月山富田城,城中百姓没有惊慌,反而纷纷走出家门跪伏在地表示臣服。他们早已厌倦了战争与饥饿,只希望能早日过上安稳的日子。山中鹿之介看着这一切,心中悲痛欲绝却也无能为力。 尼子义久被毛利军押往安艺国,离开月山富田城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陪伴了尼子家数代的城池,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想起了祖上开创基业的辉煌,想起了父亲尼子晴久与毛利家的数次交锋,想起了自己坚守城池的执念…… 若当初听从山中鹿之介的建议选择突围,尼子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山中鹿之介没有选择归顺毛利家,他带着十数名忠诚家臣偷偷离开月山富田城,前往隐岐岛。那里是尼子家旧地,他希望能在那里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以为尼子家报仇雪恨。 毛利元就站在月山富田城天守阁上,望着远处群山,心中感慨万千。一切终于还是以毛利家胜利告终,儿子毛利隆元如果能够看到,该有多好。随着尼子家灭亡,毛利家彻底掌控出云国,加上此前占领的安艺、备后、备中、周防、长门等国,毛利家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地方霸主,势力范围横跨七国,足以与九州大友家、近畿三好家分庭抗礼。 “父亲,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小早川隆景问道,“近畿三好家弑杀将军,天下大乱;九州大友家正在攻略伊予,我们是否要趁机...” 毛利元就闻言缓缓摇头:“暂时不必。尼子家刚灭亡,出云国统治还不稳定,我们需要先安抚民心,整顿领地。至于近畿与九州的局势,先观望一段时间。乱世之中,稳扎稳打,才能长久。” 尼子家基业终究还是在时代浪潮中崩塌,而毛利家崛起不过是战国乱世又一场权力更迭的开始。这座西国第一坚城,见证了一个家族兴衰,也见证了战国时代最残酷的生存法则。要么崛起,要么灭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