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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禄九年(1566年)京都的冬雪尚未完全消融,东福寺的古柏上还挂着残霜。阿苏惟将身着素色直垂,腰间佩着短刀,缓步走进这座古寺。他此次前来并非为了礼佛,自完成大友家获取伊予国强宣称的任务后,他本已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返回九州。但临行前的一个念头却让他改变了行程,去东福寺,再见一见尼子家的遗孤,尼子胜久。 此前在京都交涉期间,阿苏惟将从纳屋助左卫门口中听闻。尼子义久开城投降、尼子家宣告灭亡,而尼子家血脉之一的尼子胜久正在京都东福寺出家。这位尼子家的子弟,如今成了尼子家血脉在外仅存的正统,也是无数不愿臣服毛利家的尼子旧臣心中,唯一的复兴希望。 “宫司,这边请。”引路僧人行至一处僻静的禅房外,轻声禀报,“法师正在里面诵经。”阿苏惟将点头示意僧人退下,自己则轻轻叩了叩禅房的木门。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进来。” 阿苏惟将缓缓推开门,禅房内的景象简洁得近乎简陋。正中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部《金刚经》与一盏油灯,墙角的炭盆里燃着少量木炭,勉强驱散着寒意。尼子胜久身着灰色僧袍,脸上虽带着僧人特有的平和,眼底却藏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法师,冒昧打扰,还望海涵。”阿苏惟将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尼子胜久放下手中的经卷,认出了眼前这位曾在京都公卿宴席上见过的阿苏宫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是九州阿苏家宫司殿下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为一人而来。”阿苏惟将在矮桌旁坐下,目光落在尼子胜久手中的经卷上,“此人曾是尼子家臣属,在月山富田城陷落后,乔装成僧人,一路辗转来到京都,只为寻找法师您,他便是山中鹿之介。” 听到山中鹿之介这个名字,尼子胜久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经卷险些掉落在地。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鹿之介……您如何得知” 阿苏惟将看着尼子胜久激动的神情,缓缓开口,回忆起先前的相遇。那时他刚抵达京都,因三好家监视严密,便暂居在附近小寺,恰好与乔装而来的山中鹿之介偶遇。“那天雪夜,我因与公卿交涉晚归,路过小寺山门,眼看一人身着破旧僧袍,正蜷缩避雪。”阿苏惟将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他虽穿着僧袍,却难掩气质,腰间还藏着短刀。我便知道,他并非僧人。” 起初,阿苏惟将并未在意,只当是躲避战乱的普通武士。直到次日清晨,他看到那人冒着风雪,一次次前往东福寺山门,却因非寺内僧人不得入内的规矩,始终无法获准进入。那人没有放弃,每日清晨便去山门等候,直到黄昏才失望而归。 “第三日,我忍不住上前与他交谈,才知他便是尼子家号称‘出云之鹿’的山中鹿之介。”阿苏惟将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欣赏,“他告诉我,自月山富田城陷落后,他乔装成僧人,从出云国一路逃来京都,历经艰险只为找到位于京都的法师您。他说,您是尼子家复兴的唯一希望。” 终于在第五日,山中鹿之介通过东福寺僧官,得以见到尼子胜久。阿苏惟将恰好在小寺庭院,得以看到了两人相见的场景。尼子胜久穿着僧袍,从禅房快步走出,山中鹿之介看到他,立刻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见到您真好!尼子家……还有希望!” 尼子胜久闻言也红了眼眶,连忙上前扶起山中鹿之介,两人紧紧相拥,在寒风中抱头痛哭。那一幕,让阿苏惟将心中深受触动。在这个下克上成风、忠义被利益践踏的战国时代,竟还有如此执着于复兴主家的武士。 “我那时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忠义。”阿苏惟将看着眼前的尼子胜久,语气极其诚恳,“山中鹿之介的眼中,没有对自身安危的担忧,只有对尼子家复兴的渴望。这样的武士,如今实属难得。” 尼子胜久听着阿苏惟将的描述,泪水再次从眼眶滑落。他已然知道,山中鹿之介为了寻找自己,必然历经了无数艰险。而自己却躲在禅房中,每日诵经,几乎要忘了尼子家这三个字的重量。 “鹿之介……他现在在哪里”尼子胜久急切的开口问道,先前他对于山中鹿之介的提议颇为犹疑,是以并未当即答应。 “他就在寺外小舍等候。”阿苏惟将笑着起身,“我已让人去请他过来,想必此刻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禅房的木门便被推开,一个身着僧袍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山中鹿之介。他比阿苏惟将初见时消瘦了更多一些,脸上却多了一丝神采,看到尼子胜久,立刻躬身行礼:“鹿之介,万死不辞!” “鹿之介!”尼子胜久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却只化作这三个字。 禅房内的炭盆噼啪作响,暖意渐渐驱散了寒意。阿苏惟将看着眼前这对主臣,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山中,法师,实不相瞒,今日前来,除了让二位再度相见,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希望二位能随我返回九州,效力于阿苏家。” 阿苏惟将顿了顿,开口补充道:“我知道,二位心中念着尼子家,但眼下毛利家势大,二位在京都孤立无援,想要复兴尼子家,可谓难如登天。若二位随我返回九州,起码安全方面得到保障,日后积蓄力量以待时机成熟,如此可行” 这是阿苏惟将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欣赏山中鹿之介的忠义与武勇,也看重尼子胜久的尼子家正统身份。若能将二人纳入麾下,不仅能增强阿苏家的实力,还能借助尼子家的旧臣网络,为大友家与毛利家的对抗增添筹码,可谓一举多得。 然而,山中鹿之介却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的回复道:“多谢宫司美意,但我山中鹿之介,此生只为尼子家效力。若我随大人返回九州,虽能保全自身,却辜负尼子家先辈所创基业,也辜负尼子家对我的信任。此事,恕我不能答应。” 尼子胜久也随之点头:“宫司殿下,多谢援手,但我身为尼子家子孙,若不能复兴家族,即便苟活于世,也无颜面见先祖于地下。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阿苏惟将对此并不意外,他早已料到,以山中鹿之介的忠义,绝不会轻易背弃尼子家。 阿苏惟将没有生气,反而更欣赏二人与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坚守:“我自然明白二位的心意所在。强行延揽,确实不妥。但我也不愿看到二位在京都白白耗费光阴,错失复兴的机会。我有一个折中方案,不知二位是否愿意一听” 山中鹿之介与尼子胜久对视一眼,点头道:“请讲。” “我可与纳屋联络,在京町设立一处商路联络点,交由法师代为打理。”阿苏惟将缓缓说道,“这处商路点,表面上是做九州与近畿的贸易,实则可作为尼子家收拢旧臣的据点。那些不愿臣服毛利家的尼子旧臣,若得知法师在此,必然会前来投奔。商路利润分成,也可作为复兴尼子的资金。” 阿苏惟将随即看向山中鹿之介,继续开口说道道:“鹿之介可暂时作为寄骑,在我麾下效力。我近期便要返回九州,京都事务可全权委托法师。而你可利用阿苏家商路的名义,联络分散在各地的尼子旧臣;待法师在京都积攒到了足够实力,想要重返出云国时,我必当居中联络大友家,以为二位争取必要的支持。” 这个方案,既尊重了二人复兴尼子家的初心,又为他们提供了实际的支持,可谓兼顾了忠义与现实。山中鹿之介与尼子胜久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动容。他们此刻在京都可谓孤立无援,阿苏惟将的提议,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缕曙光。 “宫司,此话当真”山中鹿之介声音微颤,其中带着一丝期待。 “我阿苏惟将,向来言出必行。”阿苏惟将郑重点头,“若二位同意,我今日便与纳屋联络,明日便拨出一千贯,作为二位的启动资金。法师若有需要,也可调动我留在京都的商路资源,协助鹿之介联络各地旧臣。” 禅房内的气氛,因阿苏惟将的提议而变得热烈起来。尼子胜久看着阿苏惟将,眼中满是感激:“宫司殿下,您的大恩,尼子家永世不忘!若日后尼子家得以复兴,必当报答您的援手之恩!” 山中鹿之介则起身,走到禅房外拿了一个包袱进来,随后突然跪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个包裹。那里面是一顶鹿角形状的头盔,头盔上的纹路虽有些磨损,却依旧在油灯下泛着冷光,这是他出云之鹿的象征。 “主公,宫司,今日我山中鹿之介,愿对天地起誓!”山中鹿之介双手举起鹿角盔,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禅房内,“我愿受日月失度、灾火恶风、旱涝蝗虫、兵革饥馑、疾疫疠灾、日月薄蚀、五星失行这七难;经历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这八苦!纵受万般磨难,亦不改初心,只求尼子家得以复兴,夺回出云国,告慰列祖列宗之灵!若违此誓,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誓言落下,禅房一片寂静。尼子胜久看着山中鹿之介坚毅的身影,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誓言,更是山中鹿之介以生命为赌注的承诺。阿苏惟将也站起身,眼中满是敬佩,他见过无数武士的誓言,却从未有一个,像这般的悲壮而决绝。 山中鹿之介将鹿角盔重新包裹好,郑重的递给尼子胜久:“主公,这顶头盔,曾随我征战沙场,今日我将它交给您保管。待尼子家重返出云国之日,我再亲手从您手中取回,戴着它,为尼子家再度冲锋陷阵!” 尼子胜久双手接过包裹,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尼子家的未来:“鹿之介,我信你!我们一定能复兴尼子家!”阿苏惟将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不仅为尼子家埋下了复兴火种,也为阿苏家在未来增添了一枚重要的棋子。 “时间不早,我这就去与纳屋联络,安排商路点的事宜。”阿苏惟将说完便起身告辞,“一千贯我会让人明日送到寺中,二位若有其他需要,可随时通过纳屋与我联系。” “多谢宫司!”山中鹿之介与尼子胜久齐声致谢,躬身送阿苏惟将走出禅房。 离开东福寺后,阿苏惟将立刻前往纳屋在京都的分社。纳屋助左卫门听闻他的来意,当即表示支持:“宫司放心,京町的商路点我会尽快安排。那里靠近二条,既是要道,又便于联络各地,很适合作为尼子家的据点。人员方面,我会挑选可靠的伙计,协助法师打理事务。” “很好。”阿苏惟将点头,“另外,从我的私人资金中拨出一千贯,明日送到东福寺,交给尼子胜久。告诉他,这笔钱是我个人赠予的,若后续不够,可随时与纳屋联络,我会再设法调拨。” 纳屋助左卫门当即应下,又忍不住开口问道:“宫司,您真的相信尼子家能复兴吗毛利家如今势大,尼子家不过是残存的血脉与一个逃出来的武士,想要夺回出云国,可谓是难如登天啊!” “乱世,没有绝对的不可能。”阿苏惟将微微一笑,“山中鹿之介的忠义与武勇,尼子胜久的正统身份,再加上我们的支持,未必不能创造奇迹。即便最终未能复兴,这份恩情,也会让尼子家旧臣对阿苏家心存感激。这对本家未来,也是有利的。” 次日,阿苏惟将把一千贯送到东福寺,看着尼子胜久开始筹划商路点的事宜,心中终于放下心来。他带着山中鹿之介回去收拾行装,准备启程返回九州。离开肥后已有半年多的光景,他需尽快回去向大友义镇复命,同时处理领地内的堆积事务。 然而,就在阿苏惟将还在收拾的时候,山田匡德却匆匆走到他的身边,手中拿着一封来自家中的急信,脸色凝重:“宫司,家中来信,说明国传来重大消息,明国皇帝似乎崩了!” “什么”阿苏惟将猛地站起身,接过信快速浏览起来。信中写道: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 年)十二月,明国皇帝嘉靖崩,其子继位改元隆庆,商路贸易暂且中止。消息已通过明国的商船传到九州,大友义镇派人送信至京都,让阿苏惟将尽快返回,以商议应对之策。 阿苏惟将的眉头紧紧皱起,嘉靖在位四十五年,明国政局可以说算是相对稳定。如今新帝继位,明国的政策很可能会发生变化。而明国与日本的贸易、倭寇问题,都与九州局势息息相关,他确实需要尽快返回参与商议。 “看来,必须启程了。”阿苏惟将把信收好,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意思,“京都事务,就交给法师与纳屋处理吧。我们返回肥后,要密切关注明国的动向,至于尼子家的进展恐怕短期不会有什么起色。这场乱世棋局,才刚刚开始。” 山田匡德点头应下,开始着手安排行程。阿苏惟将率领随臣,踏上了返回九州的路途。这场京都之行,他不仅完成了大友家的任务,还为尼子家埋下了复兴的火种,更见证了乱世中难得的忠义。 而明国的政局变动,又为这个本就动荡的时代,增添了更多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