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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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上海的夏天，潮湿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黄浦江的风吹过来，非但没能带来丝毫凉意，反而裹挟着浑浊的水汽和远处码头隐约的汽笛声，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外滩那些饱经风霜的万国建筑群沉默地立在江边，像一群冷眼的看客，注视着这座即将在时代浪潮中起舞的东方明珠。 张九烨坐在外滩一家老牌饭店的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却依然驱散不了空气中那丝无形的凝重。 他对面坐着魔都市商务局的几位干部。为首的林处长约莫五十岁，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得像一块浸了水的青石板。 “张九烨同志，你的爱国热情和对家乡建设的关心，我们非常理解，也很感谢。”林处长端起印着红字的陶瓷茶杯，吹了吹浮沫，官腔打得圆滑而滴水不漏，“你之前在宁河、在省里的投资，带动了就业，促进了发展，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嘛。”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张九烨脸上，语气加重了几分：“但是，目前国家政策非常明确，土地和房地产开发，关系到国计民生，暂时不向私人资本，包括国内的民营资本开放。这是原则问题，红线，碰不得，没有通融的余地。” 他旁边一位稍微年轻点的副手连忙点头附和：“是啊，张先生，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你的能力和实力，我们也丝毫不怀疑。但这事，确实没办法。政策不允许啊。要不，你看看别的领域比如轻工业、电子产品组装这些我们是非常欢迎的！” 张九烨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他当然知道现在政策没放开，这块巨大的蛋糕还要等上几年才能动。但他更知道脚下这片土地，尤其是对面那片尚且荒凉的浦东，未来几十年的价值是何等惊人。本想凭借“本地杰出企业家”的身份和之前大规模投资建立的信誉，看看能不能提前落下一子，打个擦边球。现在看来，这套体系依旧坚固，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理解，完全理解国家的政策。支持国家宏观调控嘛。”张九烨站起身，主动伸出手，笑容不变，“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看看有没有其他能为家乡建设出力的地方。” 林处长也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脸色缓和了些：“欢迎张先生继续关注魔都的发展，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我们一定大力支持。” 走出那栋充满历史厚重感、门前挂着庄严国徽的政府大楼， 午后炙热的阳光如同探照灯般猛地打在脸上，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张九烨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回头看了看那庄严肃穆、进出都需要严格登记的大门，摇了摇头，心底那点侥幸彻底熄灭。路子走不通，硬闯没用，反而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天，他就带着一丝遗憾和新的盘算，坐上了返回香港的航班。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舷窗外是翻涌无垠的云海，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白光。 张九烨靠在舒适的椅背上，看着这壮阔的景象，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逐渐取代了那点遗憾。 既然“张九烨”这个本土企业家的身份不行，碰了软钉子，那就换一个马甲。规则之内，总有空子可钻，或者说，总有更适合的规则可以利用。 一回到香港中环那间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的宽敞办公室，他甚至没来得及喝口水，就立刻按铃叫来了投资部总监，那位他高薪从华尔街挖来的，做事干练、深谙国际规则的英籍华人，马克陈。 “马克，交给你个紧急任务。”张九烨直接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上海的位置，“放下手头其他事情，立刻组建一个精干小组，用我们注册在维京群岛的‘九烨国际资本’名义，去接触魔都市的对外招商部门，提出投资意向，重点是浦东，特别是陆家嘴那一带的地块。” 马克心领神会，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图：“明白，老板。完全以外商的身份，全新的团队，和您之前的国内投资完全切割。” “对，纯外商。姿态可以放高一点，背景渲染得神秘深厚一些。”张九烨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仿佛在下一盘有趣的棋，“带上我们花旗银行和汇丰银行的巨额美元现金存款证明，让他们看到我们的‘实力’。告诉他们，我们看好魔都的未来，愿意投入真金白银。” 马克的团队效率极高，而且深谙与内地政府部门打交道的门道。几天后，他便从上海兴冲冲地打来了越洋电话汇报，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 “老板！太神奇了！效果立竿见影！我们一到魔都对外招商局，亮明外商独资企业的身份，说是带着美元来寻求长期投资合作，对方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负责接待的科长直接升级成了副局长，然后是局长亲自出面接待！会议室换成了最豪华的那间，咖啡是现磨的，茶叶是顶级的龙井，客气得不得了！” 电话那头，马克的声音带着笑意：“听说我们第一期就准备投入五千万美元现金，后续根据项目进展还可能追加，那位局长的眼睛都亮了！当场表示，只要资金能顺利到位，地块、税收优惠、配套政策、各项手续，全部一路绿灯！最高规格的待遇！还反复询问我们除了地产，对金融、贸易、高科技有没有兴趣，恨不得我们把整个浦东都包下来似的！” 张九烨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手里那支万宝龙钢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了一圈，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同一个城市，同一片土地，甚至可能是同一个地块，换了个“外资”的马甲，待遇竟是如此天差地别。这其中的荒谬、现实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机智，让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有一种掌控规则的微妙快感。 “很好，就按这个节奏推进。把握好分寸，既要充分展示实力，也不要过于张扬。”他沉声吩咐道，“尽快把初步投资协议拿下来。” 然而，商场如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就在马克团队与魔都方面洽谈具体细节，准备择日签署初步投资协议的关键时刻，国内的政治经济风向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变化！ 几份在体制内颇有影响力的内部刊物和参考消息，突然接连发文，语气严厉地强调要警惕“经济领域的私有化倾向”，批评某些地方在引进外资过程中“盲目求大、忽视主权”，甚至提到了要防止“新的买办阶层”产生。一股寒流仿佛一夜之间吹遍大江南北，之前宽松活跃的气氛一下子收紧了许多。 之前那位婉拒了张九烨私人投资请求的林处长，甚至特意绕了个弯子，给张文南打了个电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庆幸和一丝后怕：“文南啊，回去跟你哥说，幸好！幸好当时他那个以私人名义投资地产的提议没成！你看现在这风向……啧啧，悬得很啊！让他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撞枪口上！” 消息几乎是同步传到了香港九烨资本的总部。老周接完电话，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快步走进张九烨的办公室，心有余悸地汇报：“老板，国内风向变了！都在收紧，批评私有化和盲目引进外资呢！幸亏……幸亏咱们这次用的是离岸外资公司的名义！这要是还用您个人或者国内公司的名义去硬闯，现在怕是正好撞在枪口上，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张九烨正站在办公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维多利亚港两岸逐渐亮起的璀璨灯火。 夜幕如同蓝色的天鹅绒缓缓铺开，霓虹灯勾勒出现代都市的繁华轮廓。听到老周的话，他转过身，脸上虽然平静，但心底也是微微凛然。 这片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土地，机会巨大得像一个无尽的宝藏，但水也深，暗流涌动，风向说变就变，没有任何征兆。 这次，是他凭借着重生者的模糊记忆和对规则边界的精准把握，灵活切换身份，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所以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身份也不能只有一张牌。”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矿泉水，语气平静地对老周和陈明说道，“内地的事情，按照既定节奏，稳步推进，但务必更加谨慎，一切以那份外资协议为准。我们的目光，不能只盯着那里。”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遥远的东方，那里他想起了那个在拉斯维加斯赌桌上让他颜面扫地、事后竟敢动用黑龙会下黑手的山本一夫，想起了依旧在全球游戏市场跟他死死缠斗、小动作不断的任天堂，也想起了在日本金融市场布下的局，还有一些尚未完全收割的果实。 处理完这些紧急公务，窗外已是夜深人静。张九烨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驱车回到了位于半山的别墅。 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暖黄色的壁灯还亮着，营造出温馨宁静的氛围。 他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妻子李秀娟还没睡，正靠在床头就着一盏台灯看书，柔和的灯光勾勒着她侧脸温婉的线条。 “回来了”李秀娟放下书，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起身接过他脱下的外套，“事情还顺利吗看你一脸疲惫。” “还好，总算都理顺了。”张九烨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白天在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惊心动魄，此刻仿佛都被这室内的温馨驱散了不少。他轻轻揽住妻子的腰，将头埋在她散发着淡淡洗发水清香的颈窝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是有点累。” 李秀娟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疲惫归家的孩子：“累了就好好休息几天。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重要。孩子们今天还念叨你呢，说爸爸好久没陪他们去海洋公园了。” “嗯，忙过这阵子，一定带他们去。”张九烨感受着妻子怀抱的温暖，内心变得异常柔软和平静。 无论在外面经历了多少风浪，算计了多少得失，只有回到这个家，看到妻子和孩子，他才感觉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台赚钱的机器。这种平凡的温暖，是他重生后除了财富之外，最珍视的宝藏。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低声聊着家常，孩子的趣事，父母的健康，窗外的都市喧嚣似乎被彻底隔绝。 在这难得的温情脉脉中，张九烨纷乱的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魔都的地产棋局已经借助“外资”马甲成功布下，有马克和他专业的团队盯着。 内地其他省份的投资，比如永丰的硅厂、省城的化工项目，也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那么，是时候回过头，去会一会东瀛的老朋友了。 把那边未了的恩怨和早已看准的财富，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和收割。 张九烨的眼神在黑暗中变得清晰而锐利。 香港的夜晚温柔而静谧，但他的思绪，已经穿过浩瀚的太平洋，飘向了那片隔海相望、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