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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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送来的美人被当成粗使丫鬟发配去劈柴舂衣的消息，成了京城最新的下酒菜。风波未平，又一辆更为华贵的宫车，在一队宫中侍卫的护送下，停在了七皇子府门前。 车身以紫檀为骨，四角悬挂着温润的羊脂玉宫灯，车帘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鸾鸟祥云纹样，无声地昭示着来者的尊贵身份。 这一次，来的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之一，贤妃柳如烟。 她是宫中除了皇后之外风头最盛的妃子，也是五皇子萧洛的生母。与她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在京中声名赫赫的人物——当朝太傅之女，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林婉儿。 得到通报时，苏锦黎正在核对京郊一处田庄的账目。她搁下笔，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臣妾参见贤妃娘娘，见过林小姐。” 苏锦黎领着府中下人，在府门前恭迎。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衣衫，未施粉黛的脸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与对面那两位华服盛装的贵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贤妃柳如烟今日一身烟霞色的宫装，云鬓高耸，珠钗摇曳，眉眼间总是含着一抹春水般的温柔笑意，让人见之忘俗，如沐春风。她亲手扶起苏锦黎，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眼中满是慈和的关怀：“快快请起。本宫听闻七殿下身子不适，特来看看。你就是锦黎吧真是个清秀的孩子。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这番姿态，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贤妃娘娘的温厚贤良。 “娘娘挂心，是王爷与臣妾的福分。”苏锦黎姿态谦恭，滴水不漏。 而在贤妃身侧，亦步亦趋跟着的林婉儿，则是一袭水绿色的长裙，裙摆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细碎的兰草，行走间摇曳生姿，宛如一株临水照影的幽兰。她容貌清丽，气质出尘，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神飞，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自矜。 一行人被迎入厅堂，分主宾坐下。 寒暄几句后，林婉儿那双清高的眼眸，便状似无意地在厅中环视了一圈。这七皇子府虽被打理得窗明几净，却处处透着一股子与“风雅”二字不沾边的朴素。墙上挂的是不知名画师的山水，角落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寻常的瓷器，连熏炉里燃着的，都是最普通的安神香。 她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撇了撇，那份轻蔑一闪而逝。 “早就听闻七王妃姐姐持家有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林婉儿开了口，声音如黄鹂出谷，清脆悦耳，话中的意味却值得玩味，“这府里上下，都被姐姐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难得。” 苏锦黎淡淡一笑：“林小姐过奖了，不过是尽些分内之事。” “姐姐谦虚了。”林婉儿拿起手帕，轻轻掩住唇角，眼中的笑意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我听闻，姐姐精于算术，能将府中账目算得一清二楚，连太子哥哥送来的两位妹妹，姐姐都能为她们想出个劈柴舂衣的好去处。想来，这算计之术，也是一种旁人难及的才能吧。” 这话一出，厅内的空气瞬间微妙起来。 贤妃端着茶盏，轻轻吹着浮叶，仿佛并未听出其中的机锋。 而林婉儿的话，却像一根淬了毒的针。她这是在明晃晃地嘲讽她出身低微，不通文墨，只懂市井商贾的算计，粗鄙不堪。 苏锦黎端起茶杯，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眸中的情绪。她没有动怒，反而顺着林婉儿的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林小姐说得没错，我确实不通诗书，只懂算计。”她坦然承认，随即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林婉儿，“比如，林小姐身上这件水绿兰草裙，用的应是江南上贡的云锦，绣工出自‘天衣坊’的苏大家之手，这样一身行头，至少值三百两白银吧” 林婉儿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确是她的心爱之物，寻常人连见都见不到。 苏锦黎又看向她发髻上那支点翠的簪子：“这支‘喜上眉梢’，翠羽难得，金工更是精巧，怕是也要二百两。”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林小姐一身行头，不下五百两白银。而这五百两，足够京郊一个百户的村子，所有百姓一年的嚼用了。” 林婉儿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苏锦黎的目光又转向那燃着安神香的熏炉：“婉儿小姐是才女，想必更爱那‘沉水香’的清雅。只是那等名香，一两便值百金，焚之一缕，便是寻常人家数月的开销。我这王府，庙小，养不起这般风雅。” 她放下茶杯，看向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林婉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一记记耳光，狠狠扇在了林婉儿那张清高自傲的脸上。 “林小姐口中的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固然风雅。可在我看来，都不及府里米缸常满，下人冬有衣穿来得实在。我算的不是银子，是王爷的体面，是这府里上下一百多口人的生计。” “风雅不能当饭吃。” 这一番话，将林婉儿引以为傲的“风雅”，毫不留情地折算成了冰冷的“白银”，再将这“白银”与“民生”挂钩，瞬间就让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变成了一种不知疾苦的、可笑的奢侈。 “你……”林婉儿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因为苏锦黎说的，全都是事实。在“民生”这顶大帽子面前，任何“风雅”都显得苍白无力。 “厅堂内的空气，因苏锦黎那番“风雅不能当饭吃”的言论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林婉儿那张引以为傲的清丽面庞，此刻青白交加，像是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扇过，火辣辣地疼。 贤妃柳如烟那一声恰到好处的轻笑，如同一把精巧的锤子，最终敲定了这场口舌之争的胜负。她拉着林婉儿的手，语重心长地“教诲”着，每一句温和的言辞，都像是在林婉儿的伤口上又撒了一层细盐。 屈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林婉儿的心。她垂下头，死死咬着唇，那双清高的眼眸深处，已然淬满了怨毒的寒冰。 眼看这场“探望”即将在一片尴尬又不失“和睦”的氛围中结束，贤妃正准备起身告辞。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直跟在林婉儿身后，一个毫不起眼、低眉顺眼的小丫鬟，端着一盆新换上来的名品兰花，脚步忽然一个踉跄，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啊！”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划破了厅堂的宁静。 那盆价值不菲的墨兰“素冠荷鼎”，就这么从丫鬟手中滑落，在距离萧澈脚边不足三尺的地方，摔得粉身碎骨。紫砂花盆的碎片四下飞溅，深色的湿润泥土混着兰花的根茎，泼洒了一地，狼藉不堪。 一瞬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 那小丫鬟“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殿下恕罪！王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林婉儿更是花容失色，急忙起身，又是斥责又是惶恐地道：“你这个蠢笨的东西！还不快给七殿下赔罪！” 萧澈的反应，则完全符合他“病弱”的人设。他被那声巨响惊得身子一颤，随即像是被飞溅的尘土呛到，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显得愈发孱弱不堪。 “咳咳……咳……无妨，不过是……咳……一个物件罢了……” 厅中顿时乱成一团，下人们手忙脚乱地要去搀扶萧澈，要去收拾残局。 唯有苏锦黎，在混乱开始的那一刹那，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思绪。她没有去看萧澈，也没有去看那跪地求饶的丫鬟，而是如同一只最警觉的猎豹，浑身的感官在瞬间被调动到了极致。 她的脑中，风险评估的模型在电光石火间飞速运转。 不对劲。 那个丫鬟摔倒的角度，太刻意了。她的身体是为了让花盆朝向萧澈而倾斜，而不是因为脚下不稳的自然失衡。 那个丫鬟的眼神，在花盆脱手的一瞬间，飞快地瞥了一眼萧澈的袍角，那不是惊慌，而是一种确认。 还有……气味。 空气中，除了兰草的清香、泥土的腥气、以及厅中原本燃着的安神香之外，还混入了一缕极淡、极淡的，像是腐烂甜杏仁般的异香。 这气味一闪即逝，很快便被其他的味道所掩盖，若非苏锦黎受过专业训练，对环境变化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根本无从察觉。 毒！ 一个冰冷的词，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的心，骤然一沉。 “好了好了，”贤妃站起身，依旧是那副雍容温和的模样，她轻声安抚着众人，“不过是小丫鬟手脚不利索，瞧把七殿下给惊着了。婉儿，还不快把你的丫头带下去，仔细管教。”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将一场可能暗藏的杀机，归结为一场无伤大雅的意外。 林婉儿如蒙大赦，连忙命人将那抖如筛糠的丫鬟拖了下去。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很快，贤妃与失魂落魄的林婉儿便告辞离去。府门外，苏锦黎看着那辆华贵的宫车缓缓驶远，晚风吹起她的裙角，带来阵阵凉意。 送走宫车，苏锦黎站在府门口，晚风吹起她的裙角。 青儿在她身后，满脸都是崇拜：“王妃，您太厉害了！那个林小姐的脸都绿了！” 苏锦黎却没什么得胜的喜悦。她知道，今日又为自己树了一个更顽固的敌人。林婉儿的背后，是太傅府，更是东宫太子。 她抬头望向东宫的方向，眼神沉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