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缺页的人,藏在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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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穿堂,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崔明瑜坐在正音局偏房的案前,指尖抚过《缄语源流考》残卷的切口,眉头越锁越紧。 她已比对整整一夜。 三套不同藏本、两份宫阁副本、甚至从翰林旧档中翻出的誊录底稿,全都指向同一个结论——第三卷末尾缺失的那一页,并非后来被撕毁或遗失。 纸张边缘平整,装订线完整,墨色过渡自然,连虫蛀痕迹都一一对应。 这意味着,这一页,从未存在过。 不是毁于火,也不是抄漏了,而是从一开始,就被刻意空置。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这部手稿最初由一位老誊录官执笔,年逾六旬,是前翰林待诏温廷之门生。 三日前,那人突染风寒,请假归乡,走前还亲手交还了未完成的半册稿子。 可今日清晨,昌平府传来消息:那誊录官昨夜暴毙家中,口鼻溢血,面色青紫,疑似中毒。 崔明瑜脊背一凉。她抓起披风就往外走,直奔七王府。 苏锦黎正在书房批阅密报,听闻来意,并未动容。 她只问了一句:“那誊录官返乡途中,可曾落宿驿站” “查过,他在城外十里亭歇了一夜。” “那就不是死于归途。”苏锦黎放下笔,声音冷静,“若真病重,怎撑得到家才发又怎会恰好死在消息传回之前”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雨势渐歇,檐下积水滴答作响,像某种隐秘的节拍。 “温廷之……”她低声念道,“当年因直言被贬,却仍掌过《起居注》,熟知内廷笔规。他的学生替官府誊录秘档,却在关键处留白,临走又蹊跷暴亡——这不是巧合。” 她转身,眸光如刃:“沈琅。” 门外侍立的女子立刻上前。 “以疫病巡查为名,即刻赶往昌平书院。若那誊录官真是中毒,便查他最后接触之人;若他家中有残留文书,无论字迹潦草与否,全部带回。” 沈琅应声欲退,苏锦黎却又补了一句:“别打王府旗号。就说你是太医院派去查‘清音疫’的随员。” 马蹄踏破晨雾,沈琅带人疾驰而出。 两个时辰后,消息传回:那誊录官确系中毒身亡,验尸时发现胃中有苦杏仁味,极似“断魂散”。 其妻哭诉,丈夫归乡当晚尚能进食,次日清晨便七窍流血而亡。 家中书箱被翻动过,几页草稿不翼而飞。 而当沈琅抵达昌平书院时,只见堂前火光跳跃,一人独立于烈焰前,手持竹简,一片片投入火中。 正是温廷之。 他身穿旧青衫,鬓发斑白,神情冷峻。 见王府使者到来,只是冷笑一声:“你们要找的东西,不该由活人执笔。” 火光照亮他半边脸庞,阴影里藏着疲惫与决绝。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油布包裹的竹筒,递向沈琅。 “那夜先帝召四子独对,话毕命我焚稿。可我在灰烬里扒出半片残简……” 沈琅接过竹筒,手指微颤。 她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抬眼注视着老人:“您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温廷之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们迟早会来。” “可你还是烧了这么多。” “该烧的,从来不是文字本身。”他望着火焰,“是人心记住了,才真正危险。”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又有快骑自京城方向奔来。 来者是崔明瑜派出的细作,带来一封密函:正音局昨夜遭窃,档案室门窗完好,但《缄语源流考》其余三册中的夹层均被剥离,纸页轻薄如蝉翼,显然曾藏有暗文。 崔明瑜看完,脸色骤变。 她终于明白——那一页的“缺”,并非偶然遗漏,而是一种精密的信息隐藏术。 整部《缄语源流考》看似是语言学考据,实则是前朝政争的密码本。 每卷末尾的空白页,皆对应一次皇室密议的记录。 而第三卷所涉,正是先帝晚年关于储位归属的最终裁定。 此刻,温廷之缓缓开口:“那夜,先帝说:‘朕观诸子,唯三子沉稳,四子聪慧,然国赖长君,不可轻废礼法。’可话音未落,四子忽跪地痛陈兄长结党营私,证据呈上,皆出自东宫属官书信。先帝震怒,当场削其封禄。” “但……”他顿了顿,“那些信件,笔迹虽似,印章却新。我誊录时便觉蹊跷,可不敢言。” 沈琅追问:“那残简上写了什么” 温廷之闭目:“写的是——‘吾悔矣。彼伪证也,朕为权宦所欺。然诏已下,驷马难追。’” 空气仿佛凝固。 这短短数字,足以颠覆十年来的朝局根基。 沈琅将竹筒收入袖中,低声道:“您为何现在才交出” “因为我等到了一个不会立刻上报朝廷的人。”温廷之睁开眼,“你主子苏七,素有谋略而不急于功名,且与当今圣上隔阂已久……唯有她,可能让真相活着走出这座城。” 与此同时,京城西郊一处废弃驿站内,一名黑衣人正伏案疾书。 桌上摊开的,是一份与《缄语源流考》格式完全相同的抄本,墨迹未干。 他提笔写下最后一行:“第三页补讫。” 随即合上封面,盖上伪造的正音局印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真正的阴谋,或许并不在于谁掌握了过去,而在于谁能重新书写它。 而在七王府深处,苏锦黎展开一张舆图,指尖停在昌平与京畿交界处的一个小点上。 那里标注着两个字:静庐。 据秘档记载,那是先帝晚年常去的避暑行宫,也是那次“四子独对”的发生之地。 如今,那里早已荒废,却被近日频繁出入的脚印覆盖。 她轻声自语:“有人想抹去历史,也有人想复活它。” “但最可怕的,是有人正试图改写它。” 夜更深了。 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落在那本尚未合上的《缄语源流考》上。 仿佛冥冥之中,有无数双眼睛仍在注视着这些纸页——有的来自过去,有的来自未来,有的,就藏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静静等待下一个翻动书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