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土地兼并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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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郡城,司徒府邸。 紫檀木的幽冷香气在雕梁画栋间弥漫,却压不住一股沉闷的、如同暴风雨前的压抑。 司徒弘,琅琊郡最大的地主,司徒氏当代家主,此刻正阴沉着脸,坐在铺着锦缎的黄花梨太师椅上。 他保养得宜、白皙富态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阴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下首两侧,坐着七八位同样衣着华贵、面色难看的乡绅地主。 他们是琅琊郡内盘根错节的世家豪强代表,此刻齐聚司徒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同仇敌忾的焦躁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 “诸位!”司徒弘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打破了沉寂,“都说说吧!这日子……还怎么过!” 他拿起桌上一份墨迹未干的账册,狠狠摔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 “看看!都看看!” “上个月!司徒家名下!上河、下河、河西三处庄子!跑了多少佃户!” “一百七十三户!整整一百七十三户啊!” “抛荒良田!一千四百余亩!” “今年的租子!收谁的去!收鬼去吗!” 账册散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触目惊心!抛荒田亩的数字如同滴血的伤口! “司徒公息怒!”一个瘦高个、留着山羊胡的乡绅苦着脸开口,“何止您家!我王家……柳林庄……跑了八十多户!抛荒六百多亩!这……这秋粮……眼看就要误了农时!愁煞人也!” “是啊!李家洼那边……也跑了快百户了!”另一个圆脸胖子捶胸顿足,“这帮泥腿子!简直是反了天了!放着好好的田地不种!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北荒!喝西北风吗!” “喝西北风”一个三角眼、面色阴鸷的乡绅冷笑一声,“赵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那帮泥腿子……是跑去投奔‘初晓谷’了!投奔那个……楚妖人了!” “楚骁!”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对!就是那个楚妖人!” “就是他搞出来的那些妖器!什么水力织机!什么铁犁!把布价、农具价都砸烂了!” “布价烂了!咱们的织坊还怎么开那么多织工吃什么!” “农具便宜了!佃户们手里攒下几个铜板,心就野了!就不想受咱们的盘剥了!” “更可恨的是!那初晓谷!听说……给流民分地!租子……低得吓人!还……还说什么……劳绩换尊荣!呸!狗屁不通!” “就是!乱了!全乱了!祖祖辈辈的规矩!全让这妖人给搅黄了!” 群情激愤! 咒骂声、抱怨声、拍桌子声此起彼伏!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视佃户如草芥的豪强老爷们,此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急败坏! 司徒弘脸色铁青,听着众人的控诉,眼中寒光闪烁。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精心打理、却显得有些空旷寂寥的花园。 那些跑掉的佃户,曾经如同蝼蚁般匍匐在他的田地里,挥洒着血汗,供养着司徒家的奢华。 如今……他们竟然敢跑!敢去投奔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流民都头! “楚骁……”司徒弘的声音冰冷,如同淬毒的冰锥,“他以为……弄些奇技淫巧,收买人心,就能撼动琅琊的根基就能……乱了这千年的法度!”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世家家主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此獠!以妖术惑众!以奇技淫巧乱市!更……以邪说蛊惑人心!夺我良民!毁我恒产!此乃……动摇国本!祸乱纲常!” “我等……世代簪缨!食君之禄!岂能……坐视此獠横行!” “对!司徒公说得对!” “不能让他再这么胡闹下去了!” “必须除掉这个祸害!” 司徒弘眼中厉芒一闪,沉声道:“单凭我等……恐难撼动此獠!他背后……有李刚!有王崇焕!甚至……沈郡守……也态度暧昧!” “唯有……上达天听!让朝廷……看清此獠真面目!” “联名!上奏!” ………… 数日后。 琅琊郡守府。 沈墨端坐书案后,看着手中那份由司徒弘牵头、琅琊郡十七家豪强联名签署、盖满鲜红指印的奏折副本。奏折措辞激烈,字字泣血:“……臣等泣血上奏!北荒巡检使楚骁,本流民贱籍,骤得高位,不思报国,反行妖逆!其罪有三: “其一,擅兴奇技淫巧!制水力妖机,织布如飞,布价崩坏!致郡城布商破产,织工流离!毁百年生计! “其二,铸妖犁铁器,廉价倾销!致农具行市倾颓,良匠失业!更蛊惑佃农,弃田抛荒!毁恒产根基! “其三,妖言惑众!于北荒立‘齿轮麦穗’邪柱,倡‘劳绩定尊荣’邪说!收容流民,私分田地,低租诱民!致琅琊良民,举家逃亡,投奔妖谷!毁千年法度!乱人伦纲常! “此獠所行,非为惠民,实乃收买人心,聚众自重!其心可诛!其行可灭!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民将不民! “恳请陛下!明察秋毫!速除此妖!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沈墨缓缓放下奏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端起青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茶水温热,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楚骁……这把刀……太锋利了!锋利到……已经开始反噬握刀的手了! 豪强的反扑!来得如此迅猛!如此……致命! “大人……”师爷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低声道,“司徒公……还有几位乡绅……在花厅……候着……等您……示下……” 沈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放下茶盏,声音平淡无波:“告诉他们……奏折……本官……已阅。” “楚骁……乃朝廷命官……功过是非……自有……圣裁。” “让他们……稍安勿躁。” ………… 初晓谷。 谷口瓮城。 楚骁坐在轮椅上,裹着狼裘,被阿狗推上城墙。 他的脸色比前些日子更加灰败,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杂音。 肋下的空腔如同被冰锥反复穿刺,精神裂谷的嗡鸣如同亿万只毒蜂在脑中肆虐,玉佩那冰冷死寂的腐朽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 他强撑着,目光投向谷外。 眼前的景象,让他深陷的眼眸骤然收缩! 只见谷外那片相对平坦的荒原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蜿蜒的蚁群,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初晓关涌来! 不是军队! 不是流寇! 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流民!不!更准确地说……是……逃荒的佃农! 他们大多穿着破旧的、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赤着脚或穿着破烂的草鞋,脚上布满血泡和泥泞。 男人们佝偻着背,扛着简陋的包裹或农具(有些甚至扛着司徒家田庄的木犁!),女人们背着幼小的孩子,牵着稍大些的,孩子们睁着惊恐而茫然的大眼睛。 他们脸上写满了疲惫、饥饿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 人群的数量……足有上千! 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从四面八方的小路汇聚而来! “恩公!是……是琅琊那边……逃过来的佃户!”赵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惊和凝重,“从昨天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今天……更多了!都……都是冲着咱们谷来的!” “他们说……活不下去了……” “司徒家的租子……涨到了七成!” “还……还摊派了修河堤的徭役……” “不跑……就得饿死……累死……” 王锤子也匆匆赶来,看着谷外那黑压压的人群,老脸上充满了忧虑:“都头……这么多人……谷里……粮食……怕是……” 楚骁没有说话。 他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眸如同冰封的寒潭,死死盯着谷外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身影。 肋下的剧痛和精神裂谷的撕裂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志。 玉佩的死寂腐朽如同冰水浸透骨髓。豪强的反扑……来了! 如此直接! 如此……血腥! 他们用更高的租子! 更重的战役! 将佃农……逼上绝路! 逼他们……投奔初晓谷! 这是……阳谋! 是……借刀杀人! 是……要将初晓谷……彻底压垮! “开……门……”楚骁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都头!”赵铁柱和王锤子同时惊呼! “恩公!粮食……”阿狗也急了! “开……门……”楚骁重复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放……他们……进来……” “设……粥棚……” “登记……造册……” “老弱妇孺……安置……居区……” “青壮……编入……屯垦队……” “谷内……荒地……开垦……”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决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可是……都头!粮食!粮食怎么办!”王锤子急得直跺脚,“这么多人!一天就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的存粮……最多……最多撑一个月!” 楚骁缓缓转过头,深陷的眼眸扫过王锤子焦急的脸庞,又扫过谷内那轰鸣运转的水力工坊,扫过那尊沉默矗立的“齿轮与麦穗”图腾柱。 “粮食……”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疯狂,“工坊……昼夜……不停……” “布……农具……盐……” “换粮……” “不够……” “就……去……抢……” “抢……枭胡……抢……马匪……”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谷外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绝望中带着一丝希望的流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雄狮的咆哮:“他们……不是……累赘……” “是……火种——!!!” 轰隆隆——!!! 沉重的包铁木门在绞盘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 谷外,黑压压的人群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混杂着哭喊和希望的声浪! “开门了!开门了!” “初晓谷……收留我们了!” “活路!有活路了——!!!” 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那敞开的谷口! 楚骁坐在轮椅上,看着那汹涌的人潮,肋下的剧痛和精神裂谷的嗡鸣如同附骨之蛆。 玉佩的死寂腐朽如同冰水浸透骨髓。 豪强的反扑! 朝廷的猜忌! 粮食的危机! 如同三座大山,狠狠压在他的肩头! 但他……没有退路!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天空。 嘴角,那抹冰冷、疲惫、却带着一丝……尘埃落定般……惨淡笑意的弧度……再次浮现。 土地兼并的反噬…… 工业革命的浪潮…… 阶级矛盾的洪流…… 终于…… 以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 撞上了初晓谷……这艘……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的……孤舟! 燎原的星火…… 能否…… 在毁灭的狂潮中…… 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