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邋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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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老宅后院那“嘿哈”的呼喝声与咬牙坚持的闷哼声依旧准时响起。当石磊终于宣布晨练结束时，舒玉感觉自己两条小短腿软得像煮过了头的面条，几乎是被顾九半扶半抱着弄回东厢房擦洗的。 然而，今日舒玉罕见地没有立刻滚回东厢房补觉，或是溜去灶房寻觅吃食。她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仿佛灌了铅的小短腿，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便迈开步子，晃晃悠悠地朝着院外溜达去。 颜氏正招呼着周婆子准备早饭，看见小孙女居然没像往常一样喊累撒娇，反而往外走，不由得奇怪：“玉儿，这一大早的，你不回屋歇着，干啥去” 舒玉头也不回，摆摆小手，奶声奶气却带着一股故作深沉：“阿奶，我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 颜氏失笑：“这小妮子，练功还练出瘾头了不成” 舒玉迈着小短腿，目标明确地溜达到了不远处顺子家那略显破旧的篱笆院门外。 自从杨家开始收山货，顺子爹娘和爷奶就开始起早贪黑上山采蘑菇，顺子和他那帮半大小子伙伴就成了地香泡儿最积极的“供货商”。顺子更是村里那群半大孩子的“头儿”，整天带着一群小屁孩漫山遍野地疯跑，对山里哪片地香泡儿长得好、哪片快摘完了，门儿清。这段时间给家里挣了不少铜板。 舒玉站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地往里瞧。只见一个穿着打补丁灰布短褂、头发乱得像鸟窝、约莫七八岁的黑瘦小子，正蹲在院子里，拿着一根树枝，百无聊赖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正是顺子。 “顺子！顺子！”舒玉压低声音，朝着里面招招手。 顺子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舒玉，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露出两颗调皮的小虎牙，连忙扔下树枝跑了过来。他跑到近前，一股混合着汗味、泥土味和……某种不可言说气味的味道扑面而来。 “玉丫头，你咋来了”顺子声音带着点鼻音，显然是感冒了。 舒玉看着他那两条随着跑动一甩一甩、眼看就要越过“边界”的黄鼻涕，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 舒玉刚想说话，目光落在顺子脸上——只见随着他的呼吸，那两条“黄龙”一伸一缩，看得舒玉胃里一阵翻腾，强迫症都快犯了！ “顺子，” 舒玉忍着不适，小脸板得严肃，像个小大人似的开始“教育”，“你……你能不能讲究点卫生这鼻涕……多脏啊！赶紧擤了！” 顺子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地用手背在鼻子底下胡乱一抹，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结果非但没擦干净，反而把鼻涕抹得满脸都是，亮晶晶的一片。 舒玉：“……” 更脏了啊喂！ 顺子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小脸泛起一丝红晕，他吸了吸鼻子，试图将那两条不听话的鼻涕“召唤”回去，含糊道： “没……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结果他用力过猛，只听“吸溜”一声，那两条黄鼻涕瞬间被他吸了回去，消失无踪。 舒玉：“……” 舒玉瞬间无语望天，额角仿佛有黑线垂下。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操作……简直了！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正事要紧，不能跟这邋遢小子一般见识。她凑近些，压低声音道： “你今天还去摘地香泡儿吗” “嗯呐！” 顺子用力点头，提到这个他就来劲，“后山坳里还有一片，红透了不少，我准备叫上铁蛋他们一起去！” “那正好，”舒玉小声道，“你帮我个忙。摘地香泡儿的时候，顺便给我挖两颗地香泡儿秧子回来。” “挖……挖两颗”顺子愣住了，那东西满山都是，又不像野菜需要挖根，摘果子就行了挖那玩意儿干啥又不能当柴烧。 “对，挖两颗！” 舒玉强调，“要挑那种果子结得又大又多的，植株看起来健健康康、壮壮实实的挖！连根带土，小心点，别伤着根须。” 她没法跟顺子解释什么“优选植株”、“人工培育”，只能尽量描述自己的要求。 顺子听完，眨巴着迷惑的小眼睛，没说话。他看着舒玉那张白白净净、带着期盼的小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同情。 玉丫头真可怜啊……村里别的孩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哪个不是满山疯跑，掏鸟蛋、摘野果、下河摸鱼可她整天被关在家里，不是念书认字，就是学那些看不懂的账本，听说还要天天早起练功，累得嗷嗷叫。连地香泡儿秧子都没见过，怕是都没机会像他们一样，漫山遍野地跑着去摘吧 他越想越觉得舒玉“可怜”，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一丝怜悯。 舒玉见他半晌不说话，还以为他不愿意，连忙补充道：“不叫你白干！我出钱买！五十文两株，怎么样” 她以为顺子是觉得麻烦，想用“重金”利诱。 五十文！顺子吓了一跳！五十文都能买好几斤肉了！就为挖两棵没人要的野草秧子他平时摘一天地香泡儿，运气好也就能卖个二三十文！他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要不要！玉丫头，我不要钱！就是顺手的事儿！你家帮了我家那么多，要不是你们收山货，我娘吃药的钱都凑不齐哩！挖个地香泡儿算啥事！包在我身上！”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农村孩子特有的淳朴和仗义。顺子拍着瘦弱的小胸脯，大包大揽，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仗义模样。杨家收山货，价格公道，从不拖欠，让他家多了不少进项，他爹娘时常念叨杨家的好。 看着顺子那虽然邋遢却透着真诚和憨厚的小黑脸，舒玉心里那点因为鼻涕带来的嫌弃瞬间消散了不少，忍不住暗暗感叹：嗯，虽然这孩子埋汰了点，但心眼实在，是个好孩子。 她顺手从自己那个绣着小兔子、鼓鼓囊囊的小兜兜里（实则是从空间挪出来的），抓出一小包用漂亮油纸包着的水果硬糖，还有一小包自家烤的、喷香酥脆的油盐小馍干，塞到顺子那黑乎乎的手里： “那谢谢你啦！这个给你当零嘴！挖回来的地香泡儿，直接送到我家就行。” 舒玉叮嘱道，小脸上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郑重，“还有啊，顺子，这事儿你得帮我保密，连铁蛋他们也不能说，就咱俩知道，行不” 顺子看着手里的糖块和香喷喷的馍干，眼睛都直了，口水差点流出来（幸好他及时吸溜了回去）。他虽然不明白挖个野草为啥要保密，但看在糖和馍干（以及内心对舒玉的“同情”）的份上，还是用力点头，一副“我懂规矩”的样子： “放心吧玉丫头！我嘴严实着呢！保证谁也不告诉！以后你想看啥稀罕玩意儿，跟我说，我带你一起去！后山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舒玉看着他那一脸“跟我混有肉吃”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她点点头： “好呀，以后有机会再说。你快去忙吧，记得帮我挑好的挖啊！” 事情办妥，舒玉心里一块小石头落了地，转身就准备回家。 刚走出两步，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顺子因为放松，那两条“黄龙”又有要挣脱束缚、奔腾而下的趋势。舒玉的小眉头瞬间又拧成了疙瘩，强迫症再次发作。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在顺子疑惑的目光中，小手再次伸进兜兜里，掏出了两张柔软洁白、在这个时代堪称“奢侈品”的卫生纸，“啪”地一下拍在顺子另一只稍微干净点的手里。 “给！” 舒玉小脸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用这个，把鼻涕擤干净！用力！擤到纸上！然后团起来扔掉！记得擤完洗手！洗干净了再去摘地香泡儿！” 说完，也不等顺子反应，像是怕那鼻涕追上来似的，迈开小短腿，“嗖”地一下就跑远了。听见没” 顺子看着手里那两张雪白柔软、还带着淡淡清香的“纸”，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舒玉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村路拐角。他低头看看纸，又抬头看看舒玉消失的方向，再低头看看自己两只因为爬树掏鸟窝而黑得像是鸡爪子一样的手，还有那袖口处磨得发亮、仔细看还能看到不少已经干涸发硬的鼻涕嘎巴的衣袖子…… 一阵风吹过，带来不远处杨家小院里隐约的、皂角的清香。顺子忽然想起，杨家人，不管是大人小孩，还是下人雇工，不管什么时候看见，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就连整天在灶房忙活的周婆婆，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围裙洗得发白。还有村里那些婆姨们闲聊时说起的在杨家做工手都得洗脱皮的传言。 再看看自己…… 顺子的小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羞臊和渴望。他也想……像杨家人那样干干净净的！ 他捏紧了那两张柔软的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跺脚，一阵风似的冲回自家院子，翻箱倒柜找出唯一一件虽然旧但还算干净的褂子换上，又把那件脏得不成样子的旧褂子团了团，嫌弃地塞到了角落。然后，他攥着那两张洁白的纸，飞也似的跑向了村头的小河边。 他蹲在河边，学着舒玉说的，笨拙地用那柔软的纸擤了鼻涕（那感觉陌生又奇妙），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用过的纸团成一团，挖了个小坑埋掉。接着，他伸出那双黑乎乎的“鸡爪子”，放进清凉的河水里，用力地搓洗起来，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手上的黑泥和污垢被冲刷干净，露出了久违的皮肤本色，指甲缝里的淤泥也被他用细树枝仔细剔了出来。 他看着自己变得干干净净的双手，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转身把衣服脱个精光，在河里把头发和身上都洗的干干净净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和……一点点骄傲。 他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迎着初升的朝阳，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这才迈开步子，朝着后山跑去。 舒玉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两张卫生纸给顺子带来了多大的“心灵冲击”。她回到杨家时，颜氏正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信，在堂屋里跟元娘说话。 “你王伯母刚托人捎信来了，” 颜氏见舒玉回来，扬了扬手里的信纸，“说娴月楼那边，咱们送去的果酱又快卖完了，让咱们赶紧再送一批过去。最好是晌午前就能送去。这果酱……也太好卖了！” 舒玉凑过去看了看信，心里算了算消耗速度，也暗暗咋舌。娴月楼的生意火爆程度，看来是持续升温啊。 “那赶紧让谁送去呀”元娘问道。 颜氏皱了皱眉：“你爹方才就被里正叫走了。大江也去了县里铺子送货，得下午才能回来。大川刚刚去了窑上，钱师傅这两天身子骨不舒服。石磊他们……除了轮值守夜的，就赵岐这会儿有空。” 算来算去，家里能动用的、会赶车的男丁，竟然只剩下一个赵岐有空。 “那就让赵叔叔去呗。”舒玉说道。 颜氏却有些犹豫：“赵岐倒是在，车也现成，货也准备好了。可赵歧那孩子，身手是不错，偏偏不识字，这送货单子和银钱往来，怕他弄不清楚。 这送货去娴月楼，虽说熟门熟路，但总得有个交接的单子，核对下数量和品种吧他一个人去，我怕弄差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做针线的顾九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柔声道：“夫人，大奶奶，让我跟赵大哥一起去吧。我认得几个字，账目也能算清楚。” 颜氏和元娘闻言，都看向顾九。顾九来杨家时间不短了，一直勤快本分，心思也细，跟着元娘打理作坊的账目也从未出过错。让她去，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舒玉也看向顾九，她敏锐地注意到，顾九在提到“去县城”、“去娴月楼”时，眼睛里似乎闪过一抹极快的光亮，像是……期待 颜氏想了想，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赵岐可靠，顾九细心还识字，两人搭伴，应该出不了岔子。她便点了点头： “行吧，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九丫头，你路上机灵点，帮着赵岐把单子对清楚。” “哎！夫人放心！我一定办好！”顾九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连忙应下。 很快，货物清点装车，赵岐驾着骡车，王烈坐在车辕另一侧，顾九则坐在车厢里，抱着装有货单和银钱的小匣子。 临行前，颜氏和舒玉送到院门口，颜氏不放心地再三叮嘱：赵岐，九丫头，货是小事，人是大事！路上千万小心，宁可慢点，也别赶！要是……要是万一遇到什么不对劲的，别逞强，货丢了就丢了，人一定得全须全尾地回来！记住了吗” 赵岐瓮声瓮气地应道：“夫人放心，俺晓得轻重！” 顾九也认真点头：“记住了，夫人。” 舒玉也仰着小脸，对顾九道：“九姐姐，路上当心呀。” 顾九对着舒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小姐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顾九坐上骡车，跟在赵岐身边，随着车轮滚动逐渐远去，舒玉的小眉头微微蹙起，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顾九……好像真的特别喜欢去娴月楼。以前只觉得她是勤快，可仔细回想，但凡是和娴月楼沾边的事，她总是格外上心，眼神里那种光亮，和平时安安静静做事时不太一样。 是因为娴月楼热闹还是……有别的原因 舒玉歪着小脑袋，看着骡车消失的方向，心里暗暗盘算。顾九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家人之外，最早接触、也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个安静又带着点神秘的少女，心里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呢。 “别琢磨了，快进屋吧，日头大了。”颜氏拍了拍舒玉的小脑袋，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九……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娴月楼呢那里，是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或者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