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剜月与“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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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这日，天高气爽，阳光和煦。晌午一过，颜氏便系上干净的围裙，灶房里外忙碌开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炖肉和蒸糕的诱人香气。元娘和刘秀芝则在堂屋张罗着摆放晚上拜月用的香烛和瓜果。 舒玉和王霜像两只快活的小雀儿，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对即将到来的夜晚充满了期待——赏月、吃月饼、听故事，还有那一大桌丰盛的团圆饭！ 当元娘将一个沉甸甸的大红漆木果盘端上供桌时，舒玉“哇”地一声，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果盘里，各色鲜果堆叠得琳琅满目：黄澄澄的梨子、紫莹莹的葡萄、红艳艳的枣子、青翠带纹路的香瓜、咧开嘴露出玛瑙般籽粒的石榴，还有几个橙红饱满覆着一层薄霜的柿子！色彩斑斓，果香清馥。 “阿娘，这么多稀罕果子！咱们家哪儿来的呀”舒玉踮着脚，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惊奇。 颜氏正端着一盆发好的面团进来，闻言笑着用指尖虚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小白眼狼，整日不是鼓捣你那泥巴炉子，就是跟着霜丫头满山疯跑，家里的事，你当然不知道啦！” 她放下盆，走到供桌前，慈爱地指着果子一一说道：“这梨子和枣子，是村里几户相熟的人家送的，念着咱们收他们的山货，过节了表表心意。这葡萄和香瓜，是府城陈文敬陈东家回的礼，说是府城那边的特产，一路用冰镇着快马送来的，瞧着多水灵！这石榴，是你王伯伯弄来的，说是给皇帝的贡品呢！寓意也好，多子多福。” 最后指了指那篮柿子：“这柿子嘛，是齐胖子送来的，他铺子里南来北往的货多，也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东西，就是个应景，吃着倒是甜糯的很。” 舒玉听着，心里暖融融的，这些不仅是果子，更是杨家如今与乡邻、伙伴间深厚情谊的见证。她又跟颜氏撒了会儿娇，便想拉着王霜去西红柿地，看看有没有熟透的能晚上加菜。 “站住！” 颜氏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揪住两个小丫头的后衣领，“又想溜正好，阿奶这儿有个顶要紧的任务交给你们俩。” 舒玉和王霜疑惑回头：“任务” “对！”颜氏转身拿出一个竹篮，里面放着几把大小不一、磨得锃亮的小刻刀，又指了指那盘水果， “今晚敬月神，少不了‘剜月’祈福。你俩的任务，就是把这‘月’给剜出来。” “剜月”两人异口同声，满脸茫然。 颜氏耐心解释：“就是用这些果子，雕些吉祥花样，莲花、如意、小兔子都成，或者掏空了做成灯盏、果篮，取个好意头。晚上在里面放上小蜡烛，点亮了敬奉月神。” 她拿起一个梨子比划着：“喏，就像这样，小心把果肉挖出来，皮子得留着做盏……” 舒玉和王霜看着光滑溜圆的果子和手里冰凉的小刀，小脸顿时垮成了苦瓜。让她们吃果子在行，搞雕刻怕是月神没请来，先给果子们“行刑”了！ “阿奶……我们……我们不会啊……”舒玉苦着小脸，试图撒娇蒙混过关。 王霜也连忙点头如捣蒜，把手背到身后：“颜奶奶，我手笨，拿针线都费劲，更别说拿刀刻果子了……” “不会就学！”颜氏把竹篮和刻刀塞进她们手里，故作严肃，“这都是姑娘家该学的巧宗儿！快去！就在玉儿院里弄，不许跑远！雕坏了不怕，心诚则灵！” 末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仔细着手，千万千万别划伤了！” 两个小家伙只好耷拉着脑袋，提着沉甸甸的“任务”篮子，一步一顿地往舒玉的小院挪。 看着她们不情不愿的背影，坐在一旁含笑品茶的林老太太开口道：“颜妹子，你这可是给她们出了个难题。霜儿那孩子毛毛躁躁的，晚上这敬月的果盘，怕是难成器喽。” 颜氏哈哈一笑，压低声音：“老姐姐，不瞒你说，那果盘我家老头子半个时辰就能弄得妥妥帖帖。我呀，就是寻个由头拴着她俩！ 今儿个中秋，村里走亲戚的多，人来人往，保不齐就有什么心术不正的混进来。她俩是咱的眼珠子，万一有点闪失，我可怎么活让她们在院里安安生生待着，我才能放心。” 林氏闻言，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颜氏的手背：“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全。是啊，小心无大错。” 颜氏眼眶微红，叹道：“我是真被吓破胆了……前头大川挨打，秀芝流产……哪一桩不是血淋淋的教训如今日子刚顺当点，这根弦，不敢松啊……” 两位老人相视唏嘘，眼中尽是舐犊之情与世事不易的感慨。 舒玉和王霜都不是真不懂事的孩子，颜氏支开她们的那点心思，两人心里门儿清。虽然有点被小看的郁闷，但更多的还是理解阿奶的担忧。于是，两人倒也安分，回到舒玉的院子，关起门来，跟那一篮子水果“较上了劲”。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王霜对着香瓜比划半天，一刀下去，瓜没开瓢，汁水先溅了一脸。舒玉想雕朵莲花，梨子肉被挖得七零八落，花瓣没见着，倒像被鸟啄过。接连失败了几次，弄得满手黏腻，案板上一片狼藉，两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哎呀！花没雕出来，果子都吃饱了！”王霜气得直跺脚。 舒玉也蹙着小眉头，盯着手里那个“残疾”梨子，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动用点“非常手段”，院门外响起了石磊的声音。 “小姐，霜小姐，陈老将军府上派人传了口信，给您送的节礼已在路上，稍后就到，请您届时去前院接收。” 舒玉应了一声，眼珠一转，看到石磊正好奇地瞥向案板上那堆“惨状”，立刻计上心头。 “石叔叔！你来得正好！” 舒玉像见了救星，连忙招手让他进来，指着那堆水果和刻刀，露出一个甜得能腻死人的笑容， “阿奶交给我们的‘剜月’重任，我俩手笨，实在愧对月神。石叔叔你刀法好，眼神准，手又稳，能不能……帮帮我们呀” 石磊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和高帽弄得一愣，看着两个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眼神，再看看那些被“糟蹋”的果子，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但更多的是不忍拒绝。他搓了搓手： “这……雕花弄果的精细活儿，我是个粗人，怕是不行……” 舒玉把那双连个油皮都没破的小手伸到石磊面前晃了晃，故作可怜状：“阿奶说了，不能伤了手。可是这刀子一点都不听话……石叔叔，您就帮帮我们吧～” “很简单的！”王霜也来了精神，“就是把果子掏空，或者刻点花纹，做成小篮子、小船、小灯笼！石叔叔你肯定一学就会！” 石磊被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地围着，软语相求，再看看桌上那堆惨不忍睹的水果，坚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为难和……哭笑不得。他一个沙场搏命的汉子，让他砍人他在行，让他拿着小刻刀雕花这简直是……太为难他了！ 但看着二人盛满期盼的眼睛，再想想这毕竟是敬神用的东西，若是做得太丑也确实不像话。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属下……试试看。” “太好了！谢谢石叔叔！”舒玉和王霜立刻欢呼起来。 石磊果然是行动派。他先去井边打了水，把自己的手反反复复洗了三遍，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回到桌前，郑重地拿起那把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小巧玲珑的刻刀。 他先是拿起一个品相最好的鸭梨，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似乎在感受它的形状和质地。然后，他凝神静气，手腕沉稳地动了起来。 出乎意料，石磊虽初次尝试，但他常年练武，对手腕力道的控制妙到毫巅，下刀又稳又准！只见小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灵活游走。不过片刻功夫，一个梨子就被巧妙地掏空了果肉，果皮完好无损，被雕成了一个带着镂空缠枝花纹的小篮子，一面是“吉祥如意”，一面是“阖家团圆”，字迹清晰，花纹流畅！ “哇！”舒玉和王霜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手叫好。 有了成功的开头，石磊越发得心应手。紫嘟嘟的葡萄被他三两下雕成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小心地放在梨子小篮里。石榴被他完整地剥出晶莹的籽粒，如同红宝石般堆在另一个小篮中。香瓜被刻成精致画舫，瓜肉切成薄片，巧妙地摆在盘边充当水波。甚至连剥下来的石榴皮也没浪费，被他雕成了几个小巧玲珑、带着镂空喜字的花灯。将柿子切了一个薄如蝉翼的片，放在盘子里充当月亮。最后，他用柿子皮雕出了“花好月圆”四个字，铺在盘子最底下。 当这个融合了果篮、莲灯、宝石籽、香舫、皮灯和雕字的“剜月”果盘最终呈现在眼前时，整个房间都仿佛被点亮了！果盘层次分明，造型别致，色彩和谐，既满足了“剜月”敬神的要求，又美得像一件艺术品，让人移不开眼！ “太……太厉害了！”王霜绕着果盘转了好几圈，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技法！这创意！完全可以搬到咱们娴月楼去啊！弄个‘锦绣果盘’，绝对是独一份！” 舒玉也佩服得五体投地：“石叔叔，你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石磊被夸得耳根微红，憨厚地笑了笑：“胡乱弄的，小姐们不嫌弃就好。” 舒玉忙让石磊将这惊艳的果盘给颜氏送去，自己则和王霜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起如何在娴月楼推出这款高端果盘。 解决了“任务”，两人心里还惦记着西红柿地，便又溜出院子。两人刚走到院门口，就被不知何时守在附近的王烈（石磊安排的护卫）客气地拦住了： “小姐，王小姐，头儿吩咐了，您二位若要出门，需得让属下跟着。” 舒玉和王霜相视一笑，知道这是阿奶和石叔叔的好意，便也没有拒绝，由王烈跟着，朝着西红柿地里走去。 来到那片熟悉的菜地，只见原本郁郁葱葱、挂满红果的西红柿植株，在秋风的吹拂下，叶片已经开始有些发黄、卷边，呈现出凋零的迹象。虽然枝头还有些青红相接的果子，但整体的生机已然不如盛夏。 舒玉蹲下身，摸了摸有些干硬的泥土，小眉头微微蹙起。天气越来越凉，这些西红柿的时日不多了。 “霜总，”舒玉抬头，目光坚定，“咱们得尽快把暖棚盖起来。” “是该提上日程了！”王霜眨眨眼，“可你怎么和家里说呢” “我琢磨一下，这事得从阿爷那下手。”舒玉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着草图，“屋顶得用透光好的材料，比如便宜些的琉璃片做顶，里面想办法取暖，这样天寒地冻时也能种菜种果子。” 王霜眼睛唰地亮了：“要是能弄出来，那咱们的果酱和招牌菜就能一直卖！还能种其他反季菜！” 两人正蹲在地头，热火朝天地商议暖棚的选址和规模，顾九急匆匆找来。 “小姐，霜小姐，快回家！陈老将军府上送节礼的车队进村了，老夫人让你们速去前院！” “小姐，霜小姐，快回家吧！陈老将军府上送节礼的车队已经进村了，老夫人让你们赶紧去前院呢！” 舒玉一听，立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陈老将军的回礼到了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是罕见的海外香料，还是精良的兵器图谱（她之前随口提过一嘴）或者是又给她搜罗了什么新奇的种子 她带着几分期待，和王霜一起快步向前院走去。王烈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刚到前院门口，就见一辆风尘仆仆的青篷骡车停着。前去送节礼的钱钺站在车旁，脸色却有些古怪，看到舒玉过来，眼神复杂，混合着惊讶、恍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 舒玉心里打了个突，钱叔这表情，可不像是看到金银赏赐的样子。 她快步走进堂屋，只见阿爷杨老爹、阿奶颜氏、王明远、李清娘、林老太太等人都在，连刘秀芝也被杨大川扶着出来了。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堂屋中间站着的……五个人身上。 那是五个女子。 为首一人，年约四十上下，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色细布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银簪绾住。她面容白皙，眉眼端正，神色沉静，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站姿挺拔，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端庄气度。虽衣着朴素，但那通身的气派，竟比王夫人李清娘还要更像官家夫人。 而她身后稍远些，站着另外四人。年纪稍轻，大约在十六七岁到二十岁之间。她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劲装，腰束皮带，虽也面带风尘，身形瘦削，但个个背脊挺直，眼神清亮锐利，站在那里如青松翠竹，沉稳凝定。仔细看去，她们的手掌边缘似乎有薄茧，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能看出她们站立的方位隐隐将那年长女子护在中间。 舒玉愣住了，小嘴微张，看着这五位不速之客，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陈老将军……说的节礼……是五个大活人！ 这时，护送车队前来的、一名穿着普通军士服饰、目光精悍的汉子，上前一步，对着杨老爹和舒玉抱拳行礼，声音洪亮： “杨老爷，卑职奉陈老将军之命，护送苏嬷嬷并四位女卫至府上。 老将军有言：苏嬷嬷曾在宫中侍奉多年，熟知礼仪规矩。听闻府上先前颇不太平，女眷安危令人挂心。此四人，” 他指了指那四位年轻女子，“名唤飞燕、惊鸿、疏影、暗香，皆是军中退下的好手，身手敏捷，忠心可靠，特送来给女眷充作贴身护卫，护佑周全。” “老将军吩咐，此五人身契一并奉上，往后便是杨府之人，任凭主家安排。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将军言道，知府上仁厚，必能妥善安置。此乃老将军一片心意，万望笑纳。另有安家费用及一年用度，共计白银五百两，在此。” 说完，他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桌上，再次拱手：“人已送到，卑职还需回营复命，告辞！” 这军士行事干脆利落，语速极快，根本不容杨家人插话询问，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跳上另一辆空车，鞭子一响，绝尘而去。 留下满屋子目瞪口呆的杨家人，以及五位神色各异的女子。 堂屋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陈老将军这番“别出心裁”又“不容拒绝”的厚礼给震住了。 舒玉看着那位气度沉静的苏嬷嬷，又看看那四位眼神清亮、身形利落的女卫，最后目光落在桌上那包沉甸甸的银子上，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这份“厚礼”，可真真是……让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