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香飘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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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眨眼间便到了冬月。 顾九这几日简直是脚不沾地，天天在镇上和家里来回奔波，每次回来都带回一个又一个好消息—— “小姐，大爷做主，把咱家铺子隔壁的茶水铺子买下来了！那家掌柜儿子欠了债，正急着出手呢！” “两个铺面打通了，墙拆了，敞亮得很！奴婢请了镇上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傅重新打了柜台，按照您说的，分‘肉卤区’和‘素卤区’，还辟了个小角落卖现切现拌的卤味拼盘！” “粉刷完了，用的是您上次说的那种米黄色的涂料，瞧着干净又暖和！” “家伙式都到位了！定制的长柄捞篱、厚实的卤味大锅、专用的切肉墩子……连装卤味的油纸都印上了‘杨家卤味’四个字！” “明日！明日就能开张了！” 顾九说这些话时，眼睛亮得惊人，原本温婉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这一个多月的奔波操劳，非但没有让她憔悴，反而像是被打磨过的美玉，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干练沉稳。 舒玉大部分时间都放手让她们去做，只在关键处点拨几句——比如铺面布局要留出足够的走动空间，比如素卤的定价要亲民，比如开业头三天可以搞些小优惠。剩下的，全凭顾九领着草儿、王赖子、李柱他们自己摸索。 而这几人的变化，更是令人刮目相看。 草儿原本怯生生的，如今站在灶台前，指挥若定，下料、看火、调味，手法娴熟得像做了十几年的老师傅。卤出来的肉，味道稳定，香醇入味，连舒玉尝了都挑不出毛病。 李柱还是话少，但账本记得清清楚楚，采买的物料一笔笔列得明明白白，连柴火用了多少担、盐用了多少斤都记得一丝不差。偶尔还能给顾九提些建议，比如哪两种搭着卖更划算，哪家肉铺的猪后腿肉更紧实。 变化最大的，当属王赖子。 若说从前的王赖子是村里人人嫌弃的“赖皮”，如今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一身干净利落的粗布短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总是带着爽朗热情的笑容。他负责采买和对外联络，腿脚勤快，嘴皮子也利索，镇上几家肉铺的掌柜都跟他混熟了，能给个实惠价。连那些难缠的衙门小吏，他也能递上支烟、说几句俏皮话，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有次舒玉去镇上查看铺面装修进度，正巧看见王赖子跟送货的伙计理论。那伙计想以次充好，送来的木料里有几根朽了。若是从前，王赖子要么撒泼耍赖，要么忍气吞声。可那日，他先是笑嘻嘻地给那伙计倒了碗水，然后不紧不慢地指着那几根朽木： “兄弟，你看，咱们说好的可是上好的松木。这几根……怕是虫蛀了吧这要是用在柜台上，用不了几个月就得塌。咱们小本生意，可经不起这个折腾。要不，你拉回去换换运费我出！” 话说得客气，理却占得十足。那伙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把朽木拉走换了一批好的。 舒玉在旁看着，心里暗暗点头。能把事情办成，还不伤和气，这才是做生意的样子。 开张的日子定在冬月初六，据说是个黄道吉日。 就在开张前两日，接任王明远的官员到了静岚县。王家的调令早已下来，府城那边的宅子也收拾妥当，只等交接完毕，便要举家搬迁。 杨家人自然要去送别，索性将卤味铺子的开张和王家的送行宴凑在了一起——初六上午铺子开张，下午便去王家做客。 冬月初六，天还没亮透，杨家院子里就忙活开了。 草儿带着李钱氏和几个帮厨娘子，将连夜卤好的各色肉食、豆制品、素菜分门别类装进特制的大陶盆里，用油布盖好，搬上骡车。王赖子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炉子、炭火、刀具、秤杆、油纸、荷叶……一样不缺。 顾九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藕荷色细布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了朵简单的珠花，显得格外精神干练。她手里拿着开业流程的单子，最后一遍核对着：“鞭炮备了，红绸备了，零钱备了，试吃的碟子……” “都齐了！”李柱抱着账本，肯定地说。 杨家人也都穿戴整齐。颜氏穿了身暗红色福字纹的绸缎袄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了根赤金簪子，满面红光。杨老爹是一身深蓝色细布长衫，外罩同色马褂，看着比平日精神不少。元娘和杨大江也换了新衣，连舒婷都被打扮得像个年画娃娃，穿着大红袄子，头上扎着红绸带。 “走吧！”杨老爹一声令下，几辆骡车浩浩荡荡出了村，朝着镇上驶去。 到了镇上，天色已大亮。铺子所在的西街渐渐热闹起来，赶早集的、吃早饭的、开铺子的……人声渐起。 “杨家卤味”的招牌用红绸盖着，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铺面果然敞亮——打通了两间铺子，足有寻常铺面的两倍大。米黄色的墙壁干净温暖，崭新的柜台漆得油亮。 左边是“肉卤区”，大陶盆里装着色泽红亮的酱肘子、酱猪蹄、酱五花肉、酱猪耳朵……右边是“素卤区”，卤豆干、卤莲藕、卤花生、卤土豆片……琳琅满目。最里头还有个小柜台，摆着几个小碟，是切好拌好的卤味拼盘。 “吉时到——”王赖子拖长了声音喊道。 杨老爹和杨大江上前，一人一边，拉下了盖着招牌的红绸。 “噼里啪啦——”鞭炮声震耳欲聋，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 几乎就在鞭炮响起的同一刻，草儿掀开了几个大陶盆的盖子。 霎时间，一股浓郁霸道、醇厚鲜香的卤味香气，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扑向整条街道！ 那香气太特别了——不是单纯的肉香，也不是单调的香料味，而是一种复合的、层层叠叠的香。焦糖的微甜打底，数十种香料融合出的醇厚中调，最后是肉食本身经长时间炖煮后释放出的、令人垂涎的鲜美余韵。热气蒸腾，香味随风扩散，霸道地钻进每一个行人的鼻腔。 街上瞬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 “什么味儿这么香！” “哎呦！勾得我馋虫都出来了！” “这就是杨家新开的卤肉铺子” “闻着比酒楼里的还香！” 人群像被香味吸引的蜜蜂，呼啦啦涌了过来。眨眼工夫，铺子门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杨记卤味’今日开张，承蒙各位父老乡亲捧场！开张前三日，所有卤味一律九折！买满五十文，送卤豆干一份！买满一百文，送卤鸡爪一只！” 王赖子站在柜台前，嗓门洪亮，笑容满面，“来来来，先尝尝味道！” 顾九和李柱手脚麻利地将事先切好的试吃小碟递出去。那肉切得薄厚均匀，在碟子里微微颤动，油光红亮。 第一个接过碟子的是个挑着菜担的老汉，他半信半疑地拈起一片酱五花肉送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眼睛猛地瞪圆了，喉结上下滚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碟子里剩下的两片肉全塞进了嘴里！ “唔！香！真香！”他含糊不清地嚷着，摸出钱袋，“给我来半斤！不，一斤！要这五花肉！” 这一下像是开了闸，尝过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这肘子肉烂乎！入口即化！” “猪耳朵脆生生，有嚼头！” “豆干也好吃！入味！” “给我来点猪蹄！” “我要猪耳朵和豆干拼半斤！” 柜台前瞬间挤满了人，七嘴八舌地点着单。顾九负责收钱，算盘打得噼啪响；草儿和李柱负责切肉、称重、包装，动作快而不乱；王赖子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招呼着后来的客人，嘴里还不停介绍：“咱家的卤味，用的是祖传秘方，炖足了六个时辰！您瞧这肉，酥烂入味，老少皆宜！” 杨家人起初还想着帮忙，可看着几人配合默契、游刃有余的样子，反倒插不上手了。颜氏乐得合不拢嘴，直说：“好！好！这几个孩子，出息了！” 舒玉站在铺子角落，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特意留意了王赖子——只见他穿梭在客人中间，时而帮老人家把包好的卤味系紧些，时而逗逗等着爹娘买肉的孩子，时而跟相熟的街坊开两句玩笑。那笑容真诚爽朗，举止得体大方，哪里还有半分“赖子”模样 到了晌午，带来的卤味已经卖掉了七成。顾九当机立断，让王赖子赶着骡车回村再拉一批来——就怕不够卖在家里还卤着一锅呢。 趁着这个空档，杨家人收拾了一下，带上早就备好的礼物，去了王家。 王家今日也是热闹非凡。接任王明远的官员已经到了，王家过几日就要彻底搬往府城，今日设宴既是送别，也是迎新。 王家宅子里，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打包进了箱笼，只留下日常随用的几件家具。院子里摆了几桌宴席，来的都是静岚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李县令、县衙的几位主簿、典史，还有几家商号的东家。 王明远今日一身簇新的官服，虽是要离任了，但神色从容，举止得体。他见杨家人到了，连忙迎上来：“叔父，婶子，你们可算来了！快请上座！” 又看向舒玉，笑着摸摸她的头：“玉丫头，你那个卤肉铺子开张，动静可不小啊！我在府里都闻到香味了！” 舒玉甜甜一笑：“王伯伯，我特意带了些卤味过来，给您尝尝。” “那敢情好！”王明远哈哈大笑。 宴席开始前，王明远特意引荐了新任县丞张大人。这位张大人是陇西人氏，看着和杨大江一般年纪，国字脸，浓眉大眼，未语先笑，一看就是个爽朗性子。 “这位是张佑安张大人，接任我的县丞一职。”王明远介绍道，“张大人与我师出同门，人品才干都是一等一的。” 张佑安拱手笑道：“师兄过誉了。在下初来乍到，往后还要仰仗各位多多关照。” 他说话时声音洪亮，笑容真诚，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席间，他讲起自己一路从陇西来静岚县的经历，明明是奔波劳累的苦事，在他嘴里却成了一个个逗人捧腹的趣事。 “……过了黄河，遇上连阴雨，马车陷在泥里三次！最后一次，车轮子都快掉了，我带着小厮，愣是用树枝和麻绳给捆上了，又推又拉，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弄出来。好家伙，一身泥浆，跟从泥塘里捞出来似的！” 他说得绘声绘色，还模仿当时狼狈的样子，把众人都逗笑了。 “到了泾州，客栈掌柜见我带着官凭，非要给我免房钱。我说这可不行，朝廷有律法，官员不得扰民。硬是给了钱，那掌柜还念叨了一晚上，说我太见外！” “最有趣的是在庆阳府，我雇的那个车把式，是个话痨。一路从种庄稼说到他媳妇生儿子，从衙门税赋说到隔壁老王家的狗生了几个崽……三天三夜，就没停过嘴！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只能嗯嗯啊啊地应着。” 他说话风趣，语气诙谐，明明是一路奔波受累，为了赶上任期不得已将家眷都留在了路上，在他嘴里却成了一个个让人捧腹的趣事。连一向严肃的杨老爹都听得嘴角上扬，颜氏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众人哄堂大笑。 他讲完沿途见闻，又讲陇西的风土人情，讲自己第一次当地方官的忐忑……言语风趣，态度亲和，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宴席过后，李县令等人告辞离去。王明远屏退下人，只留下杨家人和张佑安。 他正色道：“叔父，张大人是我至交，人品贵重，行事不拘小节，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已经拜托过他，往后多照应杨家。” 张佑安连忙道：“师兄言重了。杨叔父一家是静岚县的良善人家，又有师兄这层关系在，于公于私，在下都会尽力照应。” 杨老爹拱手道谢：“有劳张大人了。” 张佑安摆摆手，笑道：“杨叔父不必客气。说起来，今日开张的‘杨记卤味’，是您家的产业吧方才我从街口过，那香味……啧啧，勾得我差点走不动道！改日一定去捧场！” 众人都笑起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张佑安便告辞了。王明远亲自送他出门，回来后对杨老爹道：“叔父，佑安此人，表面看着随和，实则心中有丘壑。 他出身寒门，能走到今日全靠自己本事，最是体恤百姓。静岚县有他在，我也能放心走了。” 杨老爹点头：“看出来了，是个能吏。” 转眼间，就到了王家要出发的日子。 这天清晨，静岚县城门外聚了不少人。王家的车队排成长龙，十几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顾九、草儿、王赖子、李柱四人也在其中——他们今日要随王家车队一起去府城，熟悉环境，找合适的铺面，筹备府城的“杨家卤味”分号。 王明远和李清娘站在车旁，与来送行的人一一话别。 另一边，顾九四人也在与杨家人告别。 顾九对着颜氏和元娘深深福了一礼：“夫人，奴婢此去，定不负所托。” 颜氏拉着她的手，眼圈泛红：“好孩子，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随时捎信回来。” 元娘也柔声叮嘱：“你和草儿两个女孩子在外行走一定要互相照应。王赖子和李柱虽能干，到底是男子，有些细处想不到，你多提点。” 顾九连连点头：“奴婢记下了。” 草儿抱着李钱氏，哭成一团。李钱氏摸着草儿的头：“去了府城，好好听顾九的话，好好做活……” 王赖子站在杨老爹面前，这个曾经游手好闲的汉子，此刻腰板挺得笔直：“叔，您放心！我王赖子如今改邪归正了，一定把铺子张罗好，不给杨家丢人！” 杨大川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等下回回来给你说房媳妇！” 王赖子黝黑的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挠着头嘿嘿傻笑。 李柱则站在杨老爹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老爷，小的走了。” 杨老爹看着他，点点头： “去吧。凡事多思多想，不要冲动。碰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王家求助。” 李柱重重点头。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竟是李县令也来送行了。他下了马，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对王通判拱手，语气间颇有些遗憾：“明远兄，本以为我会先离开静岚县，不想调令迟迟未到，反倒是你先高升了。” 王明远笑着拱手：“李大人说笑了。静岚县有您在，是百姓之福。您的才干，上峰都看在眼里，调令想必也快了。” 李县令叹道：“借你吉言吧。” 一番话别后，王明远看了看天色，对众人拱手道：“时辰不早了，就此别过。各位，后会有期！” “一路顺风！” “保重！” “常来信！”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王家的车队缓缓启动。车轱辘碾过黄土路，扬起淡淡的烟尘。王霜从车窗探出头，用力挥手。顾九几人也坐在后面的骡车上，频频回头。 杨家人站在城门外，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官道尽头。 颜氏抹了抹眼角：“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了。” 元娘轻声安慰：“娘，府城离得不远，想见了就去看看。” 杨老爹沉默地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良久，转身道：“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舒玉趴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退的景物，脑子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这些日子做卤肉，她明显感觉到猪肉的品质参差不齐。有时买来的猪肉肥瘦相间、肉质紧实，卤出来香味浓郁；有时却肥膘过厚，或者肉质松散，卤出来口感就差了许多。 品控不稳定，是生意的大忌。 草儿手艺再好，也难为无米之炊。若想长久做下去，必须保证原料的品质。 舒玉的指尖在车窗框上轻轻敲着，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自己的养猪大计，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不光是养猪，还有养鸡、养鸭……甚至种莲藕、香料……若能有自己的原料基地，不仅品质可控，成本也能降下来。 她想起府城庄子上那二十多亩中等田，还有杨家岭后山那片缓坡…… 或许，该跟阿爷好好商量商量了。 骡车在黄土路上颠簸前行，车外是秋日收获后的田野，空旷而宁静。车内，舒玉的小脑袋里，已经绘制出了一幅幅未来的蓝图。 养猪场该建在哪里，饲料怎么解决，疫病如何防治，粪便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