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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监狱的路漫长而沉默。王年年专注地驾驶着徐毛毛的车,在车辆稀疏的省道上行驶。徐毛毛靠在窗前,看着外面树木、山沟和庄舍混合的画面飞速倒退,她表情凝重,好像在回味着与男人居家过日子的岁月。王年年偶尔瞥她一眼,眼神复杂,却始终不发一言。 几个小时后,徐毛毛就看见了高墙、电网和高大的铁门。自从男人东子到这里服刑后,她至少来过六七次了,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 到了监狱附近,王年年躲在了车里,徐毛毛则按监狱的管理程序,进了探视室。很快,隔着厚厚的玻璃,徐毛毛看到了那个穿着灰蓝色囚服的男人。他剃着光头,胖乎乎的,看起来比较富态。他看着徐毛毛,面带微笑,眼里放光,好像久见到了别重逢的情人。见了徐毛毛第一句话就是:“娃乖着吗爸妈他们都好吗” “好着呢……”徐毛毛拿起话筒,避开男人热烈的目光,神情悲观地说道:“就是我……不太好……” “哦,咋了” “主要是……生意很不好,还有房贷,感觉……支撑不下去了……” 男人立刻低下了头:“我理解……那次爸来看我,我也给说了,让家里多照顾你。” “爸妈他们也不容易,加上弟弟结婚,彩礼又重……” “再咬牙坚持一下,我争取减刑,有两三年就出来了,出来我会……” “我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徐毛毛打断男人的话:“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男人又抬起头,眼里充满了质问与不安:“商量啥” 徐毛毛就诉起了苦,每个说辞,像一颗颗沉重的石子,不断地向男人砸了过去,男人好像招架不住,眼里的光一点点的黯淡下来。最后,只听徐毛毛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咱们……离了吧。”声音轻得像蚊蚋,却像重锤砸在玻璃上。 话筒那边是长久的沉默,死一般的沉寂。徐毛毛甚至能听到男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她看见他粗大的手紧紧攥着话筒,手背上关节暴起,像要挣脱而出。但她不敢正视男人的眼睛,她知道那眼睛在慢慢泛红,并像钝刀一样戳向自己。所以,她只盯着男人的手。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那紧攥的手指才一点点松开:“行!离就离!看在你拉扯孩子的份上,一切按照你的心愿来。” 男人脸上挂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嘶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好像每一个字都像消耗着他的气力。 “请你理解,虽然离婚了,但我们……” “别说了,带了协议没我签字。” 狱警立即给他递去了徐毛毛写的那份协议,他看都没看,直接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生命被撕裂的哀鸣。 在这一瞬间,徐毛毛的眼泪刷的流了出来。当她掏出餐巾纸,擦掉眼泪时,发现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 徐毛毛走出监狱那沉重压抑的大门,八月的阳光白花花地砸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徐毛毛还没上车, 站在车跟前的王年年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协议书,和纸上面那多出来的红色指纹。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声音里是卸下千斤重担般的轻松和解脱。他拉开车门,动作都带着一种轻快。“好了!这下都清利索了!”他发动车子,语气里透着对未来的热切:“毛毛,接下来,咱得好好规划规划……” 徐毛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监狱里男人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挥之不去,像烙印烫在视网膜上。她喃喃地问:“规划啥” “结婚啊!” “结婚”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徐毛毛一下。她刚想说什么,王年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车内刚刚聚拢的、带着一丝虚幻憧憬的气氛。他有些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大闺女”三个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脸上瞬间堆起了刻意放柔的、带着笑意的表情。 “喂燕燕啊,想爸爸啦” 声音甜得发腻,与刚才的算计判若两人。 “爸爸,你到北京了吧”电话那头传来来了女孩清脆的声音。 “到……到了。”王年年瞟了一眼徐毛毛,意思这会儿别出声。 “爸爸!那北京大不大楼高不高天安门是不是跟电视里一样红呀”这个童稚的问题,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王年年的心上。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闪烁,不敢看旁边徐毛毛悄然谛听的脸。 “大……大得很!”他语气夸张地描述着那个他从未真正立足过的城市,声音却有些发虚:“天安门……城楼很红……” “老师说北京可好了!你啥时候接我和妹妹还有妈妈去呀” “等爸爸这边安顿好了,马上回来接你们……”王年年瘪了瘪嘴,好像在稳固他这撒谎的心情:“乖,在家听妈妈话,好好念书!” “知道了爸爸,那你多给我们来电话啊。妈妈昨晚一直盼,咱们家的座机响呢……” “哦,爸爸有空了就打电话……爸爸要上班了,先挂了啊!乖!”他几乎是狼狈地掐断了电话,由于撒谎,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王年年放下手机后,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声被无限放大。王年年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抖,刚才哄骗女儿的那些关于北京的绚烂谎言,此刻像回旋镖一样击中他自己,带来一阵阵迟来的、尖锐的羞耻和刺痛。他仿佛又看到了郭霞霞攥着离婚证时那充满信任的眼神,看到了那辆被严实罩在车库里的旧车——一个多么拙劣又多么沉重的信物。 “呵呵……”一声冰冷的嗤笑打破了沉默。徐毛毛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地扎向他。“王年年!”她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原来哄你媳妇离婚,用的就是这招儿‘北京’‘安顿好了就接你们’”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你这脑子真好使啊!”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所有的伪装:“不会哪天,也这么编个筐,把我也装进去吧” 王年年瞟了他一眼:“你啥意思” “意思是,你挺有手腕啊。”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是,你哄了他们一时,能哄一生吗” “这个你别考虑。就考虑那天是良辰吉日,咱们去办一下结婚登记。”王年年说着,眼睛始终盯着车的前方。 “这个没问题。你是风水大师的学徒,那天是良辰吉日,你心里有数。但是……办理结婚登记手续,要村里的证明啊。你不是和你媳妇来了个假离婚么怎么回去在村里开这个手续呢” 王年年一愣,心里想:真的呀,我是哄得跟媳妇离了婚的,如果她见我准备跟别人结婚,反应过来后,一旦把这个事说出去,村上会给我开证明吗首先我二哥就挡住了。 这么一想,王年年心里一下充满了对现实的考量,心情变得毛躁了起来。 “所以,我想你还是别太着急了。如果这个时候结婚,你家里指不定闹出啥乱子来。还是再等等,等风声过去,稳妥点为好。” “那你先把你的证明开出来,在你们乡上登记。就像我师傅,来个倒插门。” “不行。我家有我哥,不能这样做。” 王年年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所有的 内疚和心虚瞬间转化为暴怒。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空旷的路上危险地画了个弧线。“徐毛毛!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了你,把婚都离了!家都不要了! 这个事你还不行你到底把我当人没有” 他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挡风玻璃上。 “没把你当人”徐毛毛毫不示弱,声音也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没当人,现在是干啥你逼着我去签字离婚,我没照做吗我妈有的是娃,你当上门女婿,就是我妈同意,我哥嫂能同意吗 你简直是个猪脑子!”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 两人在狭小的车厢里激烈地争吵,污言秽语你来我往,像两头发狂撕咬的困兽。车子在愤怒的驾驶下颠簸得更加厉害,窗外的景色在泪水和怒火中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昔日偷情时的柔情蜜意,此刻被赤裸裸的算计和猜忌撕得粉碎,只剩下丑陋的底色在烈日下暴露无遗。 争吵耗尽了两人的力气,车子最终停在路边停下。 此刻,夕阳血滋滋的,照红了两人激动的脸。冷静了会儿之后,王年年妥协了,按着徐毛毛的肩膀说道:“别生气了,接到我女儿的电话后,我不知道为啥,心里这么难受,当初跟我媳妇签字时,也没有这个感觉……” “你以为我心里也好受” “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王年年摸了摸徐毛毛的头:“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火。既然你认为现在不好办手续,那就往后推一下。” 经王年年这么一说,徐毛毛心里的气也消了许多:“就是,反正我也离婚了,你别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