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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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宣室殿。 灯火摇曳,将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舆图,映照得如同一张嗜血的兽口。 张骞的手指,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西域之地上。 “陛下,欲斩匈奴,必先断其臂膀。”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金石之气。 “臣,愿为汉使,联合月氏、乌孙,从匈奴背后,递上这把致命的刀。” “好!” 刘彻一拳砸在御案上,沉重的铜镇尺应声惊跳。 他死死盯着张骞,那双丹凤眼中,燃烧着被压抑了太久的火焰。 “张子文,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张骞紧锁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陛下,此事若在朝堂公议,丞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皆是太皇太后亲信,必会从中阻挠。” 角落里,一直沉默摇着蒲扇的东方朔,忽然笑了。 那笑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陛下,水至清则无鱼。” 刘彻的目光,如冷电般射向他。 “讲。” “您现在,不是要与他们争论对错。” 东方朔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而是要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您,已经彻底认错了。” “太皇太后要的是顺从,朝中公卿要的是黄老无为,窦太主那些人要的是您的敬畏。” “您要去讨好他们,要去认错,而且要认得天下皆知。” 东方朔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要让他们觉得,所谓的建元新政,不过是少年天子血气方刚的一时胡闹。” “一头即将捕食的猛虎,要先让所有人,都以为它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猫。” 刘彻眼中的烈火,寸寸熄灭,最终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懂了。 这不是退让。 这是,猎杀。 “东方曼倩,”刘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你这张嘴,是朕手中,最快的一把刀。” 建元二年,三月初三,上巳节。 渭水之滨,旌旗如林,鼓乐喧天。 祭祀大典结束,刘彻换下繁复的祭服,在一众或探究,或算计,或轻慢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以上座的丞相许昌为首的一众老臣。 全场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尽数消失。 空气紧绷如弦。 刘彻的脸上,挂着近乎谦恭的笑容,对着满头白发的许昌,深深地,长揖及地。 “丞相。” 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却清晰地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朕近来拜读《淮南王书》,其中诸多精义,深感晦涩,还望丞相与诸公,能不吝赐教。” 许昌的身体剧烈一震,一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君王的礼,是天威,是雷霆。 他避无可避,只能与身后一众老臣,白着脸,硬生生地,受下了这一拜。 受下了这君王折节的雷霆手段,也受下了这泼天而来的“圣恩”。 刘彻缓缓直起身。 他这一拜,拜的是窦氏外戚,拜的是黄老之学,更是拜给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祖母看。 他当着天下人的面,亲手埋葬了那个锐意进取的自己。 人群中,瞬间起了压抑的骚动。 窦氏一派的宗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慢。 另一边,魏其侯窦婴等旧臣,眼中则是无法掩饰的错愕与痛心。 夜宴,设在平阳公主的行辕之内。 刘彻将戏做到了极致,频频向许昌等老臣敬酒,对馆陶太主更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仿佛所有的隔阂与不快,都在这杯酒中,烟消云散。 当晚,长乐宫内。 窦漪房听完内侍的汇报,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也未停,只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皇帝,长大了。” 刘彻跪在窦漪房的寝殿外,隔着纱帐,恭敬地背诵着自己对《淮南王书》的心得。 末了,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的倦怠。 “皇祖母,孙儿近日读书劳累,心中烦闷,想去皇姊府上小住几日,散散心。” 纱帐后,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才传来一个字。 “去吧。” 御驾缓缓驶向平阳公主府。 车厢内,刘彻脸上的谦恭与倦怠褪得一干二净。 那双深邃的丹凤眼,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即将得到奖赏的,疯狂的占有欲。 他已经赢得了蛰伏的时间。 现在,他要去见他唯一的同盟。 他真正的,奖赏。 行辕之内,丝竹靡靡,歌舞升平。 刘彻端坐于主位,却显得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与摇曳的烛火,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独自抚琴的女子身上。 卫子夫。 她依旧一身月白素裙,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再简单不过的木簪绾住。 像一株,于喧嚣之外,独自盛开的雪莲。 她没有看他。 指尖流淌出的音符,与满帐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 那琴声里,没有风花雪月,没有邀宠献媚。 有的是高山巍峨,是江河奔流,是铁马冰河入梦来。 一曲终了,满座死寂。 随即,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刘彻端起面前的青铜酒爵,一饮而尽。 一股无名的邪火,在他胸中横冲直撞。 他想立刻冲过去,把那个女人从琴案后抓起来,狠狠揉进自己的怀里,逼问她那颗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可以驯服烈马,可以弹奏山河,却独独对他,视而不见! 侍女再次为他斟满酒。 刘彻端着酒爵,在众人无法察觉的角度,手腕猛然一振,将酒爵重重顿在漆木案几上! “哗啦——” 琥珀色的酒液,尽数泼洒在他玄色的常服上,瞬间浸湿了一大片。 “陛下!” 内侍尖声惊呼。 平阳公主立刻起身,脸上的关切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陛下莫慌,臣姊早已为您备好了更衣的厢房。”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转向角落的卫子夫,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子夫,你手脚最是稳妥,去伺候陛下更衣。” 卫子夫抚在琴弦上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抬头,迎上平阳公主的目光,心中一片清明。 这是她们的棋,也是另一盘棋。 她缓缓起身,对着主位,屈膝一礼。 “诺。” 厢房内,檀香幽微,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哔剥”声。 刘彻屏退了所有内侍。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她,留给她一个紧绷如弓的背影。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在等。 等她开口,等她服软,等她像所有女人一样,对自己流露出仰慕与垂青。 可她没有。 她安静得,像一座沉默的石碑。 刘彻的耐心,终于耗尽。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几步冲到她的面前! 一把夺过她手中捧着的干净衣袍,狠狠掷在地上! “装!”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里是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在朕的面前,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将她锁在自己的视线里。 “梅林里那个是你,茶楼里那个是你,现在这个不言不语的木头也是你!” 他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卫子夫!你到底,是哪一个!” 卫子夫看着他这张因暴怒而近乎扭曲的脸,心中没有半分恐惧。 她甚至,还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悲悯。 “陛下。”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狂跳的心上。 “我是谁,当真那么重要吗” 刘彻一怔。 “陛下,”她的声音依然很轻,却字字诛心,“您不如,问问您自己。” “您,又是谁” “是那个在朝堂之上,为了破局,不惜牺牲恩师性命的大汉天子” “还是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凭吊,悔恨交加的少年,刘彻” 这些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又准又狠,直直捅进他用皇权和暴怒包裹住的,最不设防的软肋。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威严,在这一刻被剥得体无完肤。 刘彻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 “你……” 他的声音,竟然在抖。 卫子夫上前一步。 她伸出手,用她温软的指尖,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因愤怒而紧攥成拳的手。 她的手,很暖。 “陛下,您不是神。” 那一点温热,像压垮堤坝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击溃了他用冷酷和权力筑起的所有防线。 他再也无法支撑。 下一刻,他一把将她狠狠拽入怀中,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捏碎,将她彻底嵌入自己的血肉骨骼。 他将头重重地,死死地,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一头流尽了鲜血,终于找到归巢的野兽。 呼吸灼热而急促,带着压抑的,破碎的声响。 “他们都怕朕。” “敬朕,畏朕,算计朕。” 他嘶哑的声音,贴着她的皮肤,一字一句地,震动着。 “只有你。” “只有你敢用刀子,一刀一刀地,捅朕的心窝子。”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勒得更紧。 “卫子夫。” “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