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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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宣室殿。 死一般的寂静。 殿内没有点燃熏香,只有一股凝滞的、属于权力的铁锈味,沉重得压在每个人的肩上。 “陛下,清河王刘乘……薨了。” 郭舍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渊。 刘彻批阅奏章的手,停了。 朱砂笔的笔锋在冰冷的竹简上,洇开一个刺目的墨点。 像一滴凝固的,不祥的血。 “怎么死的” 他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旧疾复发,忧惧而终。” 刘彻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忧惧而终。 好一个忧惧而终。 三个月,第三个。 淮南王刘安,这条盘踞在帝国南方的毒蛇,他用“削藩”这把刀,用得比自己这个天子,还要顺手。 不够忠心的棋子,被他以雷霆之势,拔除得干干净净。 刘彻正欲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到变形的脚步声,悍然撞破了殿内的死寂。 一名驿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泥浆与草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陛下!关东八百里加急!” “关东之地,爆发大、大蝗灾!” “遮天蔽日,禾苗尽毁,颗粒无收!” 驿使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亲眼见过那人间地狱,声音里带着血腥气。 “已有……易子而食之惨状!” 天灾。 在这个“天人感应”的时代,这无疑是对他推行新政最致命,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刘彻将手中的朱笔,重重掷在御案上。 啪! 坚硬的笔杆应声而断。 人祸未平,天灾又起。 他胸中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像一头被囚禁的洪荒巨兽,疯狂地冲撞着牢笼,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成灰。 “姨夫!” 一个稚嫩清脆的童声,如一道清泉,突兀地闯入这片死寂。 霍去病像颗小炮弹,挣脱了乳母的手,直接撞进他怀里。 卫子夫抱着昏昏欲睡的小昭华,缓步跟在后面。 “姨夫,老师今日说,‘攘外必先安内’,是何意” 刘彻胸中翻腾的暴戾,被这声天真的询问奇异地刺了一下。 他抱起霍去病,眼中的冰霜却未曾融化分毫。 “那去病告诉姨夫,是何意” “就是先把家里不听话的坏蛋收拾了,再去管外面那些只会汪汪叫的大匈奴!” “去病真聪明,就是要收拾家里不听话的。” 刘彻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柔和,他越过霍去病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落在卫子夫平静无波的脸上。 “你这几日的身子,皇姊已经告知于朕。太医怎么说” 她将昭华放下,走到他身后,没有去碰他紧绷的太阳穴。 她的手,轻轻落在他那只因愤怒而紧握成拳的手上。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火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这盘死局的核心。 “陛下,天欲降灾,亦会赐下祥瑞。” 刘彻的瞳孔,猛地一缩。 卫子夫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映着他此刻的暴怒与无措,她一字一顿。 “臣妾,有身孕了。” 刘彻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轮廓却在烛火下显得愈发柔和坚毅。 他看着卫子夫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心中那头冲撞的野兽,瞬间找到了利爪与獠牙。 他发出一声极低的冷笑,眼底是属于猎人的,嗜血的兴味。 “子夫,你说,明日的朝会,会不会很精彩” “我猜,有一出大戏会唱起来。” 卫子夫面容虽是含笑而柔和,眼神却有丝丝凉气。 “但这出戏,陛下才是最终的胜者。” 翌日,宣室殿,朝会如期而至。 御史大夫庄青翟第一个出列执笏,老脸上满是悲愤,老泪纵横。 “陛下!强行削藩,宗室离心!推行酷政,人心惶惶!” “如今上天示警,降下蝗灾,此乃陛下失德之兆啊!” 他重重叩首,声震大殿。 “请陛下暂停新政,废黜酷吏,安抚宗亲,以平天怒!” “请陛下暂停新政!” 他身后,旧臣勋贵乌压压跪倒一片。 声浪排山倒海,仿佛要将御座上那个年轻的帝王彻底淹没。 他们想借“天意”,逼他自断臂膀。 刘彻端坐于上,面无表情。 深邃的丹凤眼,平静地看着阶下这场早已写好剧本的表演。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就在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角落响起,像一把不合时宜的蒲扇,轻轻扇开了这凝滞的空气。 “陛下,臣有本奏。” 东方朔摇着他那把笏板,当蒲扇似的,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同僚,对着御座懒洋洋地拱了拱手。 “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妖星作祟。” “其光黯淡,其气污秽,与关东蝗灾之气,南北呼应。” 他顿了顿,目光像是无意地扫过队列中脸色微变的武安侯田蚡。 “此妖星,不在天上,在淮南。” 庄青翟如被当众挑衅的怒狮,猛然回头,厉声喝道。 “东方朔!你一介郎官,安敢在此妖言惑众!” “御史大夫急什么” 东方朔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莫非,你也懂观星” “你!”庄青翟被怼得一时语塞。 太史令司马谈适时出列,声音平稳,像一块落下的巨石。 “禀陛下,昨夜天象,微臣与东方大人一同所观,确有此事。” 这是一锤定音。 东方朔这才转身对刘彻正色道,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陛下,蝗灾乃天灾,亦是人祸!当务之急,非是空谈德行,而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臣请陛下,即刻派钦差,携钱粮往关东,捕蝗安民!” “至于那‘妖星’……” 东方朔拖长了语调,像是在吊所有人的胃口。 “不如,请廷尉张汤大人,去淮南走一趟。”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赞许。 “丞相,”他开口,“你,以为呢” 许昌跪倒在地,冷汗早已浸透了厚重的朝服。 “臣……臣以为,当以赈灾为主!然,天灾示警,新政或可暂缓……” 刘彻笑了。 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 一步。 一步。 走下九层御阶。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丞相之言,有理。” 他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天降蝗灾,确因妖星作祟。” 他的目光扫过庄青翟,扫过田蚡,扫过所有跪在地上的人。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既降灾祸,亦会降下甘霖。” 他停在殿中,环视群臣,语气陡然变得威严神圣,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君威。 “就在昨日,太医令确诊,卫夫人身怀六甲,再添龙裔!” 轰—— 这个消息,比蝗灾的惊雷更响亮,更震撼! “此,非是寻常喜事!” 刘彻的声音响彻大殿,如神只之音。 “此乃上天赐予我大汉的祥瑞,以镇妖邪!” 天灾 妖星 在皇嗣降临这泼天的祥瑞面前,不堪一击! 他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雷霆之声再次炸响。 “传朕旨意!” “其一,命东方朔为钦差,携国库钱粮、兰林殿捕蝗之法,即刻赶赴关东,赈灾安民!敢有阻挠者,立斩无赦!” “其二,卫夫人身怀龙裔,乃我大汉祥瑞,天降甘霖。非但不避,更要迎难而上!新政推行,力度加倍,扫清妖氛,以迎麟儿!” “其三……” 刘彻转身,目光落在队列末尾,那个从始至终沉默如铁的廷尉张汤身上。 他的声音轻得只有张汤一人听见。 “去淮南,告诉那‘妖星’,朕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