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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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卫青从殿外走进,玄色甲胄带着未散的寒气,手中捧着的是南境加急战报。 “南越内乱,闽越趁机来犯,新任南越王已上求助奏折。” 刘彻冷笑一声,将那份奏折重重拍在御案之上。 “几年前的旧账,朕就知道没那么容易了结。” 他眼中没有半分担忧,反是压抑不住的,属于帝王的勃勃战意。 “正好,试试朕这几年练的兵!” 一道圣旨即刻拟下。 “命卫青、公孙贺,同去监军。令大行令王恢正面迎敌,大司农韩安国自会稽出兵,此战,务必拿下闽越!” “臣,领旨。” 卫青重重叩首,起身,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就在他即将踏出殿门的瞬间。 “仲卿。” 卫子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卫青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快步追出,将一枚小巧的锦囊塞进他冰冷的甲胄之内,压低了声音,语速快得像在落子。 “馆陶府上那枚毒蝎尾针,今日遗落在未央宫。” “太主的车驾,在你出征的路上。” “我们的阳信长公主,命中有此一劫。” 卫青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不等他发问,卫子夫已退后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去吧,此战必捷。” 一道圣旨,大军南下。 长安城外,十里长亭。 秋风卷起漫天尘土,旌旗猎猎,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平阳公主刘莘的车驾,停在一道毫不起眼的土坡之上。 她没去送行。 那太扎眼。 她只掀开车帘一角,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越过森然的铁甲,精准地,落在了那道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上。 卫青。 他身披玄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形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挺拔,更冷硬。 头盔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刀削般冷峻的下颌。 他目不斜视,手中的缰绳纹丝不动,仿佛早已与身下的战马融为一体。 刘莘的指尖猛然收紧,车帘的布料被她攥得起了深深的褶皱。 她放下车帘,隔绝了那道视线。 车厢的角落里,早已备好的行囊分毫未动。 里面是上好的伤药,是她亲手缝制的香囊,是柔软得能吸干血迹的内衬。 最终,她什么也没送。 “回府。” 她对车夫吩咐,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 车轮缓缓转动,与那支南征的大军,背道而驰。 无人察觉,更远处的密林之中,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如同一只最耐心的蜘蛛,静静蛰伏。 馆陶大长公主刘嫖面无表情。 身侧的韩嫣,正用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涂满蔻丹的指甲,声音黏腻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太主,这出戏,可比宫里的舞乐有意思多了。” 刘嫖没有理他,只对着车外,轻轻地,挥了挥手。 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散开,朝着平阳公主车驾离去的方向,合围而去。 归途的山道,寂静得异常。 刘莘闭目养神,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卫青那张冷峻的脸。 心烦意乱之际,一声凄厉到极致的马嘶,悍然撕裂了山间的宁静! 车厢剧烈颠簸。 车夫喉管被利刃割开的闷哼声,短促而骇人。 “有刺客!” 护卫的惊呼刚刚响起,便被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彻底淹没。 箭矢如雨! 车厢之外,瞬间化作一座血肉磨坊。 平阳侯府的护卫虽是精锐,但刺客有备而来,人数数倍于己,招招都是不死不休的杀招。 刘莘的脸色瞬间煞白,她不是没见过风浪的闺阁女子,可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贴近。 她握紧袖中的匕首,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车壁。 “嗤——” 一支淬了剧毒的弩箭,悍然穿透厚重的车厢壁,擦着她的鬓角,死死钉在了她身后的立柱之上! 箭尾的毒羽,还在嗡嗡作响。 索命的。 刘莘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瞬间,一柄长刀悍然从车外捅穿了车壁! 刀尖精准无比地,穿透了一名正欲对她下手的刺客的咽喉。 车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卫青的身影逆光而立,浑身浴血,杀气如霜。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时间解释。 “跟紧我!” 他一把将她从车厢里拽了出来,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一支流矢,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奔她面门而来。 卫青头也不回,反手一刀,竟在半空中,将那支箭矢从中劈开! 他的刀法没有章法,没有招式,只有最原始的,为生存而爆发出的野性。 他不是在杀人。 他是在清路。 刘莘被他拽得踉跄,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汗水与铁锈混合的,独属于男人的气息。 这气息,让她前所未有的心安。 刺客越来越多。 卫青身上添了数道深浅不一的血口。 为护住她,他后背硬生生扛下了一名刺客势大力沉的一刀。 “噗——” 刀锋撕裂甲胄与皮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卫青的身体剧烈一颤,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闷哼。 但他拉着平阳的手,没有丝毫松动。 “走!” 他一脚踹开身前的敌人,拉着她,冲向山道旁那片深不见底的密林。 身后,公孙贺率领的后援终于赶到,与那群刺客绞杀在了一起。 卫青拉着平阳,在林中亡命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再无喊杀之声。 淅淅沥沥的雨,开始落下。 卫青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靠在一棵粗壮的古树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雨,越下越大。 卫青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沿着湿滑的树干,缓缓滑了下去。 “卫青!” 平阳惊呼,冲过去扶住他。 他的身体滚烫得吓人,额头满是冷汗,嘴唇却已青紫。 伤口发炎,又淋了雨,他高烧了。 平阳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高大得像山一样的男人,半拖半扶地,带到附近一处堪以避雨的山洞。 山洞里,阴冷潮湿。 平阳生起一堆篝火。 跳动的火光,映出卫青那张因高烧而通红的脸。 她解开他背后被血浸透、早已凝固的布条,看到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用自己干净的丝帕,一点一点,擦去伤口上的污泥与血迹。 他的肌肉坚硬如铁。 她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阿莘……” 卫青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呓语。 不是“殿下”。 刘莘浑身剧震,动作停住。 她俯下身,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卫青猛然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沉稳和隐忍,被高烧和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烧得通红,像两团燃烧的炭火,死死锁住了她。 他抬起唯一能动的手。 不是推开。 而是攥住了她停在半空的手腕。 洞外风雨交加。 洞内,空气凝固,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彼此纠缠的,灼热的呼吸。 卫青用尽力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怕我” 平阳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想收回手,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吸住,动弹不得。 “本宫不怕,你的伤……”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无妨。”卫青的声音也很哑。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来不及掩饰的担忧与惊慌,看着她鬓边那缕被雨水打湿的碎发。 他缓缓抬起手,想要为她,将那缕碎发拂开。 手,在半空僵住。 最终,又缓缓落下。 “殿下,”他垂下眼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夜深了,您歇息吧。” 一句话,将那暧昧旖旎的气氛,瞬间击得粉碎。 也重新划开了那道名为“尊卑”的界线。 平阳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 她收回手,坐回篝火的另一边,将自己缩进阴影里,再不发一言。 山洞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那缠绵不休的,冰冷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