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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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六年,十月。 长安西门,旌旗如林,鼓乐喧天。 与安和公主春禾悄无声息的离去截然不同,璇玑公主的和亲仪仗,极尽奢华,绵延十里。 刘彻亲率百官,为其送行。 这不是嫁女。 是示威。 是用一场盛大无比的典礼,向天下宣告,他大汉天子,重情,重义,更重忠臣。 也是用这泼天的荣耀,狠狠地,扇在每一个曾试图拿和亲之事做文章的人脸上。 王娡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妆队伍,脸上挂着得体的、属于太后的温婉笑容。 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却早已将丝帕绞成了碎片。 张汉凌穿着一身崭新的低阶官服,站在百官的队列里,身形挺拔。 他看着远去的女儿,眼中没有泪,只有无尽的骄傲。 他张家的儿女,一个是为国探路的使节,一个是为国和亲的公主。 值了。 车驾缓缓启动,张璇没有回头。 她知道,此去,便是刀山火海,虎狼之穴。 但她不怕。 她要去那片草原,去完成春禾未尽的使命,去等她那位素未谋面的阿兄,归来。 和亲的风波,在璇玑公主盛大的仪仗中,暂时落下了帷幕。 但长安城的暗流,却从未停歇。 十月底,一辆来自南方的马车,在一众文人墨客的翘首以盼中,缓缓驶入了长安城。 车上,是淮南王,刘安。 他没有带金银,没有带美女。 他只带了一部书。 一部耗尽他毕生心血,集结了门下数千宾客智慧,包罗万象的巨着——《淮南子》。 该书刚一入京,便在长安的士林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此书,道尽天地至理,囊括古今之变,真乃神作也!” “淮南王之才,堪比管仲、晏子!” 一时间,文人墨客争相传抄,奔走相告。 刘安的声望,在短短数日之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成了当世的“文圣”。 田蚡的丞相府,门庭若市,收到的,全是为淮南王歌功颂德的拜帖。 他看着那部《淮南子》,肥硕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丞相府暖阁内,赫然躺着的,依然是堂堂淮南翁主刘陵。 “丞相,本宫这一出戏好感吗如今,还想跟本宫划清界限吗” 田蚡刚进室内,就听到刘陵的轻笑。 他立即换上另一副得意的面孔,急忙涌上前去。 “本官的好妹妹,智计无双。过往,是我狭隘了。” 他以为,他为自己,为王家,拉拢到了一个最强大的同盟。 宣室殿内,刘彻听着郭舍人关于此事的汇报,面无表情。 他翻开那部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淮南子》,只看了几页,便随手扔在了一旁。 “空谈黄老,杂糅百家,不过是为他自己的野心,披上一件华丽的外衣罢了。” 他看向郭舍人,声音冷得像冰。 “司马谈,在做什么” “回陛下,太史令大人正在整理天下典籍,已初具眉目。” “好。” 刘彻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传朕旨意,命司马谈即刻编撰《太史公书》,凡天下之书,无论先秦诸子,还是当世文章,皆可收录其中。” “《淮南子》,也一并录入。” “朕要让天下人看看,我大汉的学问,是百川归海,不是一家之言。” 郭舍人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刘彻的用意。 这不是赏识。 是稀释。 是将淮南王那耀眼的光芒,扔进一片更广阔的星辰大海里,让他变得,不再那么独一无二。 就在长安城沉浸在《淮南子》的文治盛景中时,一道来自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一支穿云的利箭,悍然射入了宣室殿。 “报——!” “启禀陛下!南越大捷!” “卫青、公孙贺两位大人,配合王恢、韩安国两位将军,已于上月,攻破闽越都城!” “闽越王郢,授首!” “南越、闽越之地,已尽归我大汉版图!”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困扰大汉数十年的南境之患,竟在短短数月之内,被雷霆扫平! 卫青、公孙贺等人的名字,第一次,与“战功”这两个字,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南征大军凯旋那日,长安城下起了第一场鹅毛大雪。 刘彻带着卫子夫亲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平阳长公主的座驾,赫然屹立在侧面。 卫青身披玄甲,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他瘦了,也黑了,眉宇间那股属于少年的青涩,被南疆的烈日与杀伐之气,淬炼得只剩下磐石般的坚毅。 他的身后,是同样立下大功的公孙贺,是老当益壮的韩安国,更是那个一直都主张开疆拓土的大行令,王恢。 刘彻亲自将卫青扶起,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不愧是朕的太中大夫!” 他目光扫过众人,朗声宣布封赏。 卫青、公孙贺、韩安国,皆官升一级,赏千金,赐良田。 唯独王恢,刘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王恢大夫,劳苦功高。” “朕,另有重用。” 王恢心中一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当夜,庆功宴上,酒过三巡。 王恢终于得知了璇玑公主和亲之事,他本就对匈奴恨之入骨,此刻更是借着酒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爆发了。 “和亲又是和亲!” 他一拳砸在案上,酒水四溅。 “我大汉的将士在前方流血,后方却要用女人去换和平这是何等的耻辱!” 他的目光,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直直撞向了御座之侧,那个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女人。 卫子夫。 卫青的亲阿姊! 此番南征,卫青一介太中大夫,却总仗着监军之责,多有掺和他的大军。 “卫夫人!” 王恢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听闻此次和亲,又是出自您的‘妙计’” “您一个妇道人家,虽位列一品夫人,却非皇后,本该安坐后宫,为何搅和这些事你可知我大汉男儿之志” “以色侍人,可以。” “以色侍国,闻所未闻!” 一句话,如同一盆脏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泼向了卫子夫。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卫青的拳头,在案下猛然攥紧。 卫子夫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知道,王恢不是蠢,他只是被当成了刀。 一把用来试探她,也试探陛下的刀。 她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看他。 她只是缓缓起身,对着御座上的刘彻,盈盈一拜。 “陛下,王恢大夫忠勇可嘉,其心可昭日月。”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只是,犬马尚知为主分忧,何况人乎” “若能以臣妾一人之身,换边境数年安宁,为我大汉争取备战之时,臣妾,万死不辞。” 她的话,滴水不漏,将个人的荣辱,上升到了国家的层面。 王恢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瞬间染得通红。 刘彻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赞许。 他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王恢醉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来人,扶王大夫下去醒醒酒。” 一场风波,再次被轻描淡写地压下。 但卫子夫知道,这只是开始。 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两派的裂痕,已经出现。 而她,已经被推到了主和派的“领袖”这个最危险,也最耀眼的位置上。 这,正是刘彻想要的。 也是她,必须接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