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蒲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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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殿门外。 寒风如刀。 卫青刚刚翻身下马,那道决绝的身影便已冲了出来。 “殿下!”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平阳长公主刘莘的脚步顿住,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 隔着数丈的距离,卫青却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那破碎的恨意,和还未干涸的泪痕。 她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但卫青读懂了那口型。 是两个字。 骗子。 下一刻,她与他擦肩而过,没有一丝停留,像在躲避什么最肮脏的瘟疫。 那阵属于她身上独有的、清冷的梅香,混着风雪,最后一次,从他鼻尖刮过。 卫青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殿内,他阿姊卫子夫清晰而沉稳的声音,顺着风,一字一字,飘进他的耳朵。 “臣妾……替弟卫青,叩谢母后隆恩。”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骨髓。 他想冲进去质问。 他想追上那个背影解释。 脚,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那穿堂的冷风,将他吹得里外通透,将那颗刚刚萌芽的心,彻底冻成了冰。 椒房殿。 陈阿娇听完内侍的回报,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要从软榻上滚下来。 “阿母,您看!您快看!她们狗咬狗了!” 她兴奋地抓住馆陶大长公主的手,眼中是病态的狂喜。 “王娡那个老虔婆,终于出手了!她这是要将卫家彻底变成一条听话的狗!” 馆陶看着女儿那张天真到愚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疲惫。 她知道,王娡这步棋,看似在打压卫氏,实则,是在清理整个后宫。 下一个,会是谁 她不敢想。 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去,每日去长乐宫请安。”她对陈阿娇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什么都别做,就陪太后说说话,解解闷。” “告诉她,这后宫,您永远是她最孝顺的儿媳。” 翌日天明,宣室殿的朝会,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武安侯田蚡,新任丞相,站在百官之首,肥硕的身躯几乎要将那件绣着麒麟的朝服撑裂。 他高谈阔论,声音洪亮,说的却全是些粉饰太平的陈词滥调。 刘彻端坐御座,面无表情。 他知道,田蚡不是在议政,是在立威。 是在向满朝文武宣告,他王家的时代,到了。 而那些曾经属于窦氏的旧臣,如今都成了墙头草,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 刘彻的目光,扫过阶下,心中一片冰冷。 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能将这潭死水,彻底搅浑的刀。 下朝后,他没有去长乐宫,而是径直去了兰林殿。 “母后赐婚,是想用一道枷锁,捆住卫青,也捆住朕。” 刘彻的声音里,是帝王被冒犯的冷意。 “她以为,用‘孝道’压着朕,朕就只能任她摆布。” 卫子夫为他奉上一杯清茶,茶香清冽,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 “陛下,太后要的是权,是效仿窦太后,垂帘听政。” “她越是急于求成,就越会露出破绽。” “那朕,就让她先得意几天。” 刘彻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朕要让她亲手,将那把能了结她自己的刀,递到朕手里。” 他看着卫子夫,眼中是属于同盟的默契。 “只是,又要委屈卫青了。” “陛下,”卫子夫摇了摇头,“我卫家人的命,从来不是自己的。” “是陛下的,是大汉的。” 卫府。 新赐的府邸,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可后院的练武场上,却是一片肃杀。 卫青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 汗水顺着他坚实的肌肉线条滑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他手中的环首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风声,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劈向面前的木桩。 砰! 砰! 砰! 每一刀,都用尽了全力,仿佛要将胸中那股无处宣泄的憋闷与不甘,都宣泄出来。 木屑纷飞,像一场绝望的雪。 一旁的水槽边,那匹从南越带回来的战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 卫青扔下刀,抓起一把硬毛的马刷,近乎粗暴地,为它刷拭着鬃毛。 他的动作很快,很用力,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仲卿。” 卫子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卫青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把马刷,一下,又一下地,机械地重复着。 卫-子夫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拿过那把马刷。 “它快被你刷秃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卫青终于转身,他看着自己的阿姊,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属于少年的,无措的迷茫。 “阿姊,我……” “我知道。”卫子夫打断他。 “我知道你心里的苦。”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一手带大,如今却要为了家族,为了皇权,去背负一份不属于他的婚约的弟弟。 心,像被针扎一样地疼。 “仲卿,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太后这步棋,走得又急又狠。她要的,是离间我们和阳信长公主,是打压我们卫家的势头,更是试探陛下的底线。” “我们,不能退。” “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卫青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这些道理。 可道理,是冰冷的。 心,却是热的。 他想起那个雨夜的山洞,想起她指尖的微颤,想起她眼中那份来不及掩饰的担忧。 想起她说,“本宫不怕”。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阿姊,我明白。”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卫子夫看着他,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娶吧。”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婵是个好姑娘,只是命苦了些。你既娶了她,便要待她好。” “她是忠烈之后,是陛下亲赐的颜面。你对她好,就是打了所有想看我们卫家笑话的人的脸。” 卫青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姊,我有一物,想请你……代为转交。”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用素色丝线包裹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他打开,里面是一方洗得发白的锦帕。 锦帕的一角,用最粗笨的针法,绣着一丛迎风摇曳的蒲苇。 针脚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可笑。 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卫子夫的心里。 她记得。 那是很多年前,在平阳侯府的马场上,那个意气风发的长公主,头上戴着的。 那是他,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念想。 “替我,还给她吧。” 卫青的声音沙哑。 “告诉她,卫青,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生,愿为公主牛马,但再无他想。” 卫子夫接过那方锦帕,锦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