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削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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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二年,九月。 一道天子诏书自长安发出,直指临淄。 主父偃,这个名字曾在齐地儒生中等同于笑话。 如今,他身着崭新朝服,手捧诏书,站在齐王府的正堂之上。 他是天子的意志。 王府之内,刘氏宗亲、地方豪族,济济一堂。 无人说话。 空气沉闷,熏香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刺耳。 那道名为“推恩”的诏令,他们都听说了。 名为推恩。 实为削藩。 悬在所有刘姓王头顶的刀。 “主父大夫。” 齐王刘次昌终于开口,他端坐于王座之上,脸上挂着一丝僵硬的笑。 “陛下仁德,我等宗亲五内铭感。” “只是,这封地乃高皇帝所定,若随意分割子嗣,怕是……有违祖制。” 话音刚落,满堂附和。 “祖宗之法不可变!” “此举动摇国本啊!” 陈词滥调,嗡嗡作响。 主父偃立于堂中,身形瘦削,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激愤或忧虑的脸,最后,落回齐王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情绪,平静得让人心慌。 “王爷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满堂嘈杂。 “陛下此举,非为改祖制。” 他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恰是为全祖制。” “哦”刘次昌眯起眼睛,端起酒杯的手指,指节已微微泛白,“愿闻其详。” 主父偃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高皇帝分封宗室,意在令刘氏子孙共保汉室江山,枝繁叶茂,福泽万代!” “然如今,诸位王爷封地广袤,子嗣众多,除嫡长子外,余者皆为庶民!” “同为龙子凤孙,为何却有天壤之别这难道符合高皇帝的仁爱之心吗” 他每说一句,堂上便安静一分。 不少宗亲的次子、庶子,眼神开始闪烁,呼吸变得粗重。 主父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陛下,正是体恤诸位王爷的爱子之心!体恤诸位王子的不平之意!故降此恩典!” “让诸位王爷的每一个儿子,皆能沐浴皇恩,皆能裂土封侯!” “此乃天子推己及人之仁,是光大祖宗之德,何来违背祖制一说!” 一番话,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削藩”的刀,被他硬生生说成了“父慈子孝”的糖。 齐王刘次昌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 他想反驳。 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反对 你要如何反对 说你不爱自己的儿子不想让他们也封侯 还是公然对天下人说,为了嫡长子的权势,你宁愿其他儿子一辈子当个仰人鼻息的庶民 这是一个阳谋。 摆在光天化日之下,逼着你把毒酒当甘露咽下去的阳谋。 主父偃看着满堂或惊愕,或愤怒,或不甘的脸,一股滚烫的快意从胸腔直冲头顶。 这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王公贵族,如今,只能在他的言辞下,垂下高贵的头。 他高高举起手中诏书,展开。 “诏曰:诸侯王,年老,好音,不听政。愿以所封地,分给子弟邑者,听之。令各为其国,率不过三千户,而属于汉,汉置官吏。如此,则骨肉之恩笃,而藩国自析矣。” 诏书念罢,满堂死寂。 - 几乎同时。 长安,淮南王女刘陵的别院。 她正用一把小巧的银剪,修剪着一盆菊花,动作优雅而利落。 “咔嚓。” 一朵开得最盛的花头,应声而落。 “公主,”一名侍女快步走入,低声禀报,“主父偃已至临淄,齐王……无言以对。” 刘陵没有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弧度。 “意料之中。” “刘彻的这条计,毒就毒在‘阳’字上。” 她将剪刀放下,拿起一方丝帕,仔细擦拭着手指。 “他们明知是毒酒,却不得不喝。但人嘛,总有侥幸。”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瑟瑟发抖的秋叶。 “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呢” “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道理,是恐惧。” 她转过身,眼神幽深。 “取笔墨。” 侍女迅速研好墨。 刘陵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一行字,笔锋锐利,如刀刻斧凿。 “陛下欲效仿始皇,行郡县,废诸侯,屠宗室。” 她将竹简递给侍女。 “派人,将这句话,传遍每一个诸侯国。” “告诉他们,今日不联手,明日皆为刀下之鬼。” 侍女领命,匆匆退下。 刘陵的目光,落回到桌案上另一份竹简。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 主父偃。 “光有恐惧还不够。”她轻声自语,“这堆干柴,需要一颗火星来引爆。” 是夜,主父偃下榻的驿馆,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淮南翁主刘陵。 她没有蒙面,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身后侍女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 “主父大夫,小女子刘陵,冒昧来访。” 主父偃眼神一凛。 淮南王女,刘安的掌上明珠,那个以智计和美貌闻名于诸侯间的女人。 “翁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刘陵浅笑,烛光下,眼波流转。 “为大夫贺,也为大夫忧。” “贺从何来忧又何在”主父偃不动声色。 “贺大夫今日舌战群儒,不日将登公卿之位。忧大夫得罪满朝宗室,是陛下的刀。可刀用了之后,下场又会如何呢” 她没有等主父偃回答,轻轻打开了木盒。 “啪嗒。” 满室金光迸射。 一整盒马蹄金,在烛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女子愿为大夫的前路,铺上些许金沙。只盼日后若有用得着大夫之处,能行个方便。” 主父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盯着那盒黄金,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金光,像极了他年少时在齐地受人白眼时,梦里出现过的景象。 他知道,这是毒。 可这毒,太香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刘陵,脸上却恢复了高深莫测的平静。 “翁主美意,偃心领了。” 他没有收,但也没有说一个“不”字。 刘陵笑了。 鱼儿,闻到腥味了。 “大夫高义,小女子佩服。” 她合上木盒。 “这份薄礼,大夫何时想取,随时可派人来我长安府上。长安,等着大夫凯旋。” 说完,她转身,袅袅娜娜地离去。 驿馆的房间,重归寂静。 主父偃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缓缓走到桌前,伸出手,却又停在木盒上方,没有触碰。 最终,他猛地转身,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让他滚烫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街道空无一人。 但在街角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便迅速消失了。 主父偃瞳孔骤然一缩。 那不是刘陵的人。 那是……绣衣使者。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关上了窗。 房间里,那只装着黄金的木盒,在黑暗中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