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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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的脚步很稳。 每一步都踏在沙土上,却仿佛直接擂在刘纁狂跳的心口。 她丢下弓,指尖因脱力而颤抖,无措地站在那里。 他要做什么 当着数百将士的面,斥骂她 还是惩罚她 裹挟着血腥气的风沙扑面而来,数百道汉军将士的目光,比刀锋更利,齐刷刷地钉在她身上。 霍去病一言不发。 他走到她面前,在漫天风沙里,无视所有人的注视,手臂猛地一揽,竟一把将她扛上了肩头! 动作粗野,充满了不容置喙的霸道。 他大步流星,踏入帅帐! “你……” 刘纁的惊呼被隔绝在重重落下的帐帘之后。 下一刻,她就被扔在了坚硬的行军榻上。 紧接着,一个滚烫的身躯俯身压下,独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填满了帐内每一寸空气。 刘纁的心脏几乎停跳。 她几乎忘了呼吸。 这小子……他敢 一丝畏惧和一丝隐秘的窃喜交织升起。 她心一横,索性闭上了双眼,睫毛剧烈地颤动着。 然而,预想中的侵犯并未到来。 帐内死一般寂静。 刘纁悄悄掀开一条眼缝,却见霍去病不知何时已直起身,正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 那眼神,充满了戏谑。 她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猛地坐起,柳眉倒竖,叉着腰。 “霍去病!” “你耍我!” 霍去病没理会她的娇嗔,而是抓过她被弓弦磨出红痕的手指,用粗糙的药布笨拙地为她包扎。 那双在战场上挥洒自如的手,此刻却连一个简单的结都系得磕磕绊绊。 他刚才,只差分毫,就永远失去了她。 后怕的寒意,至今仍在骨髓里窜动。 “你以为,我会如何”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刘纁忍着指尖的刺痛,哼了一声,下巴微扬:“谅你也不敢。” 话音刚落,她的手指已被包扎好。 下一瞬,她忽然凑上前,在那张沾着血污和尘土的英挺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帐内,空气凝固了。 霍去病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就在这时。 “将军!” 赵破奴兴奋的声音在帐外炸响:“抓到了一个匈奴百夫长,是个软骨头!” 霍去病眼中翻涌的情绪瞬间冻结,恢复了惯有的森寒。 “带进来。” 那名匈奴百夫长被拖了进来,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将军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十日后,就在皋兰山,我们伟大的休屠王,要举行十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届时,我们匈奴人供奉的‘祭天金人’会被请出来,所有河西的王和贵族,都会去朝拜……” 霍去病包扎的动作猛地一顿。 祭天金人。 那是匈奴在河西的精神图腾,是他们的信仰根基。 “说下去。” “祭祀前的狂欢已经开始,所有部落的防备……都松懈到了极点……” 赵破奴兴奋地一拍大腿:“将军!这是天赐良机!我们正好可以……” 他的话没说完。 帐外,亲兵呈上一只刚刚抵达的信鸽。 “将军,长安加急。” 霍去病拆开信筒,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绢帛。 姨母卫子夫那熟悉的字迹,锋利瘦硬。 “昭华任性,望君照拂。” 短短八个字,却似八根淬寒的钢钉,狠狠钉进霍去病的脊椎。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那张薄薄的绢帛在他掌心瞬间化为齑粉。 任性! 何止是任性! 平阳侯府那桩板上钉钉的婚事,长安城里那张针对卫氏、越收越紧的网,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开! 舅舅卫青远在主力大营,鞭长莫及。 而他,手握大汉最锋利的刀,若不能带回一场足以封住天下悠悠之口的泼天大功,他、刘纁,乃至整个卫氏家族的未来,都将葬送于此! 击溃数万匈奴不够。 斩杀休屠王仍然不够! 他需要的,是擒王,更是诛心! 是毁其信仰,夺其神只! 是从精神上,彻底打断这群豺狼的脊梁! 一个无比疯狂,又无比诱人的计划,在他脑中轰然成型。 他眼底深处腾起的火焰,是贪婪,是决绝,是赌上一切的疯狂。 赵破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将军” 霍去病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 “另,点八百虎贲,一人双马,马蹄裹布,备三日饮水肉干,抛弃所有辎重。” “一个时辰后,随我出发。” 赵破奴大惊失色:“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哪主力大营那边……” “不必管。”霍去病打断他,“此战,若胜,一战定河西。若败,我们都回不来。” 他说完,转身看向在角落里安静擦拭匕首的刘纁。 “昭华,明日清晨,我会派一队人,送你回舅舅的主力大营。”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刘纁停下动作,抬起头。 “你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她用的是陈述句。 “是。”霍去病没有隐瞒,“此去,九死一生。” 刘纁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霍去病,我若留在你身边,是什么” “……是我的软肋。”他的声音艰涩。 “不。”刘纁摇头,目光清明而锐利,“我不是你的软肋,我是你的铠甲。” 她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纤细的手指,重重点在“焉支山”的位置。 “你此去,是孤军深入,是豪赌。若无功而返,便是冒进之罪。若全军覆没,更是万死难辞。” “但,”她话锋一转,声音铿锵有力,“若有我这个大汉公主随行,此战便不再是你霍去病的私自行动,而是我大汉皇室对匈奴的远征诏谕!” “胜,功在社稷,无人敢议。” “败,有我这个金枝玉叶为你陪葬,天子之怒,亦有转圜余地。” 她回过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带上我,你的赌局,才有真正的分量。” “我,是你最重要的一枚筹码。” 霍去病的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褪去天真,隐现锋芒的女人。 第一次发现,她从来都不是那个需要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许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跟紧我。” 这是妥协,更是承诺。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长安。 椒房殿。 卫子夫正为太子刘据讲解舆图,心神毫无征兆地一空,一股尖锐的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冰冷。 那是前世,卫氏覆灭前夜,她曾体会过的、彻骨的预感。 她闷哼一声,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 手中讲解舆图的朱笔,“啪”的一声,骤然断裂。 一滴殷红的朱砂,精准地溅落在舆图西北,“焉支山”的位置上,晕开一团刺目的血色。 “母后!”太子刘据吓得小脸发白。 “没事……”卫子夫强撑着,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神魂深处,警钟长鸣。 去病……出事了。 就在这时,影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 “娘娘,平阳公主府那位,今日又去了红袖招。” 卫子夫的心一沉。 平阳。 影子声音更低:“汝阴侯夏侯颇,随后也跟了进去。此刻,红袖招已经清场。” 卫子夫闭上眼。 断裂的朱笔,尖锐的断口刺破了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 内忧,外患。 一张针对她,针对整个卫氏的网,正在收紧。 而她的外甥,正在用万余将士的性命,为家族博一个未来。 她睁开眼,眼中所有的柔情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清明与决断。 “传令红姑。” “不惜一切代价,护住长公主。” 她的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冷得掉渣。 “若夏侯颇敢行不轨……” “准她,自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