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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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的风,停了。 血腥味与尘土味混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干。 四万降卒黑压压地跪满戈壁,兵器堆成的小山,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霍去病勒住马缰。 他一人一骑,停在降军阵前。 目光所及,那些曾经的匈奴悍卒,无不垂下头颅,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人一骑,追亡逐北,血屠千里的神话,已是烙在他们灵魂深处的恐惧。 不远处,平阳侯曹襄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 他双腿发软,直接瘫在地上,裤裆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骚臭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他竟被活生生吓尿了。 霍去病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只对亲兵摆了摆手。 像丢一件垃圾。 从此,平阳侯曹襄,在他的世界里,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 河西走廊平定的旷世捷报,如狂风席卷长安。 整个长安城,都疯了。 天子刘彻下令大赦天下,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当那支玄甲铁骑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刘彻大笑着张开双臂,那份帝王的骄傲与喜悦,几乎要灼伤所有人的眼睛。 “朕的冠军侯!” 霍去病翻身下马,甲胄锵然,单膝跪地。 “臣,幸不辱命!” 然而,当刘彻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他身后安然无恙的女儿刘纁时,那笑意似乎凝固了一瞬。 再当他的视线扫过队伍内,那个骑着高头大马,却面如死灰的曹襄时,刘彻脸上的喜悦,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他扶起霍去病,笑容依旧。 只是那笑意,再也未曾抵达眼底。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霍去病的心,微微一沉。 庆功宴设于未央宫。 琼浆玉液,歌舞升平,奢华到了极点。 “冠军侯霍去病,荡平河西,功在社稷!食邑,再加一千七百户!” 内侍尖锐的嗓音响彻大殿。 累计五千八百户! 赏黄金万斤,御马百匹,奴婢千人! 荣宠之盛,冠绝满朝。 霍去病叩首谢恩,神色平静。 他能感到,无数道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羡慕,嫉妒,还有……畏惧。 紧接着,刘彻端起酒杯,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目光如腊月的寒冰,骤然钉在了卫青的脸上。 “前将军公孙敖,奉命出征,却迷失于沙漠,错失战机,致使大军无功而返。”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按律。”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刘彻缓缓吐出两个字。 “当斩。” 轰—— 群臣噤若寒蝉。 赏是天恩,罚是雷霆。 霍去病垂着眼,他知道,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宴后,宣室殿。 刘彻挥退了所有内侍,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在冰冷的金砖上扭曲变形。 刘彻没有问一句战事。 他沉默地走下御座,来到霍去病面前。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割裂了死寂。 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天子剑,已然出鞘。 刘彻的指腹,缓缓划过雪亮的剑刃,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他没有看霍去病,只是盯着剑身,轻声问: “去病,你看朕这把剑,如何” 来了。 霍去病垂在身侧的手,指节瞬间捏得发白。 他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像冰冷的蛇,无声地缠上了他的脖颈。 “回陛下。”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颤抖,铿锵有力。 “此剑,锋利无双,可为陛下开疆拓土,威加四海。” “说得好。” 刘彻笑了,嘴角勾起,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屈起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嗡——” 剑鸣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久久不散,仿佛在叩问着人心。 “可剑太利了……” 刘彻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耳语,却又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霍去病的心上。 “……有时候,会伤到握剑的手。” 他抬起眼,终于看向霍去病。 “你说,该当如何” 警告。 敲打。 猜忌。 卫氏与霍家累积的军功,已经让握剑的帝王,感到了刺痛。 霍去病没有丝毫犹豫。 他撩起战甲下摆,单膝重重跪下! “砰!” 膝盖与冰冷的金砖,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霍去病抬起头,目光灼灼,迎上皇帝深不见底的视线,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剑,为陛下所有!” “若有一日,此剑不利,或有伤主之嫌……” 他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臣,愿亲手为陛下……折之!” 宣室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静的落针可闻。 刘彻深邃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将军。 那张年轻而桀骜的脸上,写满了坦荡与忠诚,不掺一丝杂质。 良久。 直至宫灯的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旋即黯淡下去。 “锵!” 刘彻收剑入鞘,清脆的声音,为这场无声的生死交锋画上了句号。 他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亲自上前,双手将霍去病扶起,笑容亲切而温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好!说得好!不愧是朕的冠军侯!” 他用力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 “朕,信你。” 他转身,指向墙上巨大的舆图,手指点在了河西走廊以西的广袤土地上。 “这四万降众,朕就交给你了。” 刘彻的眼中,重新燃起雄主的光芒。 “由你全权负责,将他们安置于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设为‘五属国’。” “朕要你,让他们成为我大汉守卫北疆的……另一道长城!” 这是一份天大的荣耀。 也是一个滚烫到足以将人焚为灰烬的山芋。 将四万桀骜不驯的匈奴降众,安置在边疆五郡,与汉民杂居。 这不仅仅是军事,更是政务。 皇帝在用这种方式,将他牢牢地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也让他……远离长安这个权力的中心。 这是一份恩赐。 也是一种放逐。 霍去病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躬身,声音嘶哑。 “臣……领命!” 当他走出宣室殿时,夜风清冷。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后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抬头,望着长安深邃的夜空,星辰寥落。 从今天起,他与这位雄才之主的君臣棋局,才算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