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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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东线。 血染红了黄沙。 不是鲜红。 是黑。 血与沙土混在一起,迅速氧化,凝固成丑陋的黑块。 像一道道烙在大地上的疮疤。 匈奴人的尸体,叠着匈奴人的尸体。 尸堆的高度,已经快要触到汉军武刚车的车沿。 伊稚斜的眼珠子是红的。 他感觉自己的肺腑正被一把无形的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引以为傲的铁骑。 草原上最锋利的刀。 此刻,却像一窝砸向铁砧的鸡蛋。 除了碎裂,毫无意义。 那个铁壳子。 那个由无数战车连接成的钢铁壁垒,是草原神话里最恶毒的诅咒。 “大单于!” 中行说的声音干得像要裂开,每个字都像含着沙子,刮得伊稚斜耳膜生疼。 “不能再填了!” 他指着远处的汉军车阵,手臂因为恐惧而颤抖。 “汉人的箭不是铁打的!是木头!我们的勇士,比木头宝贵!用车轮战,用耐心,耗光他们的木头!” 伊稚斜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鼻孔里喷出灼热的气息,死死盯着远处那面纹丝不动的“卫”字帅旗。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狼王。 他终究还是压下了那股冲上去,用牙齿撕碎一切的嗜血冲动。 他点了点头。 耗死他们。 对! 就像冬天围猎最强壮的野牛。 先让它在雪地里狂奔,流尽汗水,耗尽体力。 最后,才能用最省力的方式,割开它的喉咙。 匈奴的攻势变了。 不再是排山倒海的决死冲锋。 一波仅有千人的骑兵,冲到汉军箭矢射程的极限。 “嗖嗖嗖——” 他们将箭雨抛洒向那片钢铁森林,然后立刻拨转马头,如退潮般撤离。 紧接着,另一波无缝衔接。 周而复始。 像一群驱之不散的蚊蚋,嗡嗡作响,持续不断地释放着死亡与压力。 车阵高处。 卫青的黑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 “传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传令兵的耳朵。 “弓弩手,三队轮换,节约箭矢。” “其余将士,原地坐下。” “轮流休息,进食,喝水。” 命令被迅速执行。 坚守了半日的汉军将士,终于能靠着冰冷的铁甲车喘口气。 他们从怀里掏出石头般坚硬的肉干,就着水囊里冰冷的清水,狠狠咀嚼。 没人说话。 整个大阵,安静得像一台正在冷却的精密杀戮机器。 只有磨牙的声音,和远处匈奴人徒劳的呼喝。 每个人的眼神,都淬着冰,盯着阵外盘旋的敌人。 战斗,就这么诡异地持续到了黄昏。 天色,暗了下来。 忽然。 “呜——” 风声变了。 不再是微风。 是尖啸。 平地之上,黄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化作一道道土黄色的巨龙,咆哮着,冲天而起。 夕阳最后的光芒,被一口吞噬。 天地之间,一片昏黄。 沙粒打在铁甲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 能见度,不足五十步。 伊稚斜猛地从胡床上站起,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狂喜。 他等的机会,来了! 他坚信,这是长生天的启示!是草原之神在帮助他的子民! 在这样的沙暴里,汉军的弓弩就是一堆烧火棍! 而他的铁骑,将在风沙的掩护下,成为收割生命的死神! “全军——” 伊稚斜拔出他的金鞘弯刀,刀尖指向那个在风沙中模糊不清的钢铁轮廓。 “总攻!” 他自己也翻身上马,亲率最精锐的三万“狼骑”,如同一柄烧得赤红的重锤,压向了汉军大阵的正面。 他要用最纯粹、最绝对的力量,将那个该死的龟壳,连同里面所有的人,彻底砸成肉泥! “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穿透风沙,响彻沙场。 数万匈奴骑兵,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在漫天风沙的掩护下,发起了最后的决死冲锋。 车阵之上。 卫青的脸上,没有丝毫紧张。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风沙 不。 这不是长生天的启示。 他微微眯眼,指节无声地敲击着战车冰冷的铁栏。 风向、时辰……丝毫不差。 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是我请来的客人。 他看着那股越来越近,气势已达顶点的黑色洪流。 看着伊稚斜那面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的狼头大纛。 一百步! 就在匈奴大军的马蹄即将踏碎车阵前最后一寸土地的瞬间。 卫青帅旗下,一面血红色的令旗,猛然挥下! “轰隆隆——” 大地,在颤抖! 不是错觉! 是真正的颤抖! 在匈奴大军全力冲击正面的同时,他们因为队形拉伸而变得无比脆弱的两翼侧后方…… 那两座看似平平无奇的沙丘,突然“炸”开了! 公孙贺! 李息! 各率一万汉军铁骑,如两柄在熔炉中烧了整整一天的尖刀,从漫天风沙中咆哮而出! 他们的战马,马蹄早已用厚布包裹。 他们在沙丘之后,顶着风沙,像石头一样潜伏了一整天! 此刻,他们撕去了所有伪装,将积蓄了一整天的杀意、怒火、以及对功勋的渴望,彻底爆发! “杀!” 两万铁骑,没有多余的口号。 只有一个字。 噗嗤! 烧红的尖刀,捅进黄油,是什么感觉 就是现在这样! 匈奴的侧翼,甚至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瞬间就被凿穿了两个巨大的血窟窿! 人仰马翻! 惨叫声、哀嚎声、兵刃入肉声,瞬间被风声压过,却又顽强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混乱,像瘟疫一样疯狂蔓延。 伊稚斜猛地回头。 当他看到两翼那两股如同地狱中杀出的汉军骑兵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成了一个针尖! “不……” 他脑中一片空白。 中计了! 那个龟壳,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诱饵! 一个吸引他将所有兵力集中于一点,从而暴露脆弱侧翼的巨大诱饵! 卫青! 他要的根本不是防守! 他要的是……聚歼! 就在伊稚斜肝胆俱裂的瞬间。 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响彻全阵。 “开——阵!” “嘎吱——轰!” 那座在匈奴人眼中坚不可摧的武刚车阵,竟从正中间,缓缓裂开。 像一头钢铁巨兽张开了它的嘴。 露出一条宽阔的、笔直通向他中军大纛的死亡通道。 通道的尽头。 卫青,亲率五千名身披重甲、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玄甲重骑,静静伫立。 他们像一群来自地狱的审判官。 卫青缓缓举起了他的长刀。 刀尖,遥遥指向阵脚大乱的伊稚斜。 “随我。” 他的声音,穿透风沙,带着金属的质感。 “取敌将首级!” “风!” “风!” “大风!” 一万重骑,齐声怒吼! 策动战马,如猛虎下山,顺着那条由钢铁与血肉铺就的通道,轰然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