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狼胥
一只不废的天天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姑衍山下。 夜色是粘稠的墨,将一切光亮与声音尽数吞噬。 风里带着血腥气,混合着沙土的粗粝和远处匈奴营地飘来的、令人作呕的羊油膻味。 营地灯火连天,喧嚣声像一锅煮沸的马奶,沸腾着无知的狂欢。 匈奴人以为自己是猎人,正围着篝火,等待一场瓜分汉军血肉的盛宴。 蠢货。 沙丘的阴影里,是绝对的死寂。 霍去病伏在沙丘顶端,肌肉贲张,每一寸身躯都蓄满了扑杀前的野性力量。 他没有看山下那片吵闹的营火。 他在擦枪。 冠军景桓枪。 粗布划过冰冷的枪刃,发出极轻微的摩擦声。 那声音钻入骨髓,是杀戮的前奏。 枪刃上,一线月光流淌而过,寒意彻骨。 他身后,八百虎贲亲卫如石雕般纹丝不动。 人衔枚,马裹蹄。 每个人的呼吸都被压抑到了极致,只有胸膛里那颗心脏,在随着主帅擦枪的韵律,一下,一下,沉重地擂动。 那是对杀戮的渴望。 是对功勋的贪婪。 他们跟着这个疯子在漠北追杀了太久,啃着掺沙的干粮,喝着带泥的浑水,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 可现在,猎物就在嘴边。 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嗜血的疯狂。 子时已至。 山下的喧闹声终于弱了下去。 不少匈奴人已经烂醉如泥,鼾声此起彼伏,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霍去病停下了动作。 他起身。 夜风猛地灌入,将他残破的玄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姿态,仿佛一双即将拥抱死亡的黑色羽翼。 他举起了枪。 枪尖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冷酷的弧线,精准地指向那片营地最亮的地方。 匈奴王帐。 “点火。” 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淬毒的针,扎入每个虎贲校尉的耳膜。 下一瞬。 数百支火箭同时点燃,没有一声呼喊。 一道道火流星撕裂夜空,从四面八方,精准地坠向堆满草料和皮毛的辎重区。 轰——! 火借风势,瞬间化作一条咆哮的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将半个营地吞入腹中! 黑夜,亮如白昼! 惨叫,惊呼,战马被烈火吞噬的悲鸣,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欢声笑语。 “杀!” 霍去病喉咙里爆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 他双腿猛地一夹,胯下的大宛马如离弦之箭,第一个冲下沙丘! 身后,八百虎贲化作一道黑色的死亡洪流,紧随其后。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匈奴人的心脏! 紧接着,四面八方,喊杀声震天动地! 数千汉军铁骑从黑暗中咆哮而出,挥舞着雪亮的环首刀,冲进被大火与混乱吞噬的营地。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杀。 左贤王被浓烟呛醒,醉意未消,提着弯刀冲出王帐。 他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一道冰冷的枪尖,已经穿透摇曳的火光,死死抵住了他的喉咙。 他只看到一个骑在神驹上的玄甲少年。 那双眼睛,比漠北最冷的寒冬还要冷。 “你……” 左贤王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枪尖微抖。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茫然与不敢置信的惊恐。 霍去病看都没看那具喷着血倒下的无头尸体,长枪顺势一甩,挑起左贤王的王旗,随手扔进了烈火之中。 “左贤王已死!降者不杀!” 他的声音穿金裂石,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王旗被焚,主帅授首,残存的匈奴人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哭喊着扔掉武器,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 天,亮了。 焦土之上,尸横遍野。 赵破奴双眼赤红,正带着人清点战果,嘴里兴奋地念叨着:“斩首七万余级……俘虏匈奴王子、相国、都尉等百余人……发了,将军,我们他娘的发达了!” 霍去病充耳不闻。 他策马登上附近一座孤高的山峰。 狼居胥山。 “来人!” 他勒住战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筑坛,堆京,祭天!” 一个时辰后,一座由匈奴人兵器堆砌而成的京观祭坛,在山顶拔地而起,闪烁着屈辱的金属光泽。 霍去病下马,一步步走上祭坛之巅。 他脱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 他提起一坛烈酒,猛地洒向天空。 祭奠这片土地上所有战死的汉家亡魂。 然后,他转向南方,长安的方向,深深一躬。 “臣,霍去病,幸不辱命!” 山下,数万汉军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大汉万年!” “将军万胜!” 李广利跪在人群最后,他抬着头,痴痴地望着山巅那个被万丈霞光笼罩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整个李家的那些权谋算计,在这个为战争而生的怪物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和无力。 那不是人。 是神。 典礼之后,大军短暂休整,再度开拔。 “继续北上!” 霍去病指着舆图,眼中是未曾熄灭的火焰。 “伊稚斜还活着!我要他的命!” 大军追亡逐北,碾碎了所有敢于抵抗的部落。 两千里。 整整两千里的疯狂追击。 直到一片望不到边的巨大湖泊,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天地之间。 瀚海。 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冲向湖边,将头埋进水里狂饮。 霍去病也下了马,掬起一捧水。 冰冷,甘冽。 他随手接过一面大汉龙旗,用尽全力,狠狠插进湖边的泥土里! 饮马瀚海! 然而,伊稚斜的踪迹,却在这里彻底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南方狂奔而来,马上的信使浑身是血,直奔军中。 信使翻身下马,几乎是滚到了李敢面前。 “李将军!东线……东线急报!” 李敢接过那封被血和汗浸透的羊皮卷,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信上只有两件事。 第一,他的父亲,飞将军李广,因迷路贻误战机,为免受辱,愤而自刎。 第二,大将军卫青虽攻破赵信城,却让伊稚斜单于带着残部,从东线逃了。 李敢捏着羊皮卷,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父亲死了…… 不是战死,是自刎。 伊稚斜……跑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湖边那个被风吹得衣袂翻飞的孤高背影。 如果把伊稚斜逃了的消息告诉霍去病…… 这个疯子,绝对会拖着这支已经疲惫到极点的军队,追到天涯海角! 到那时,就算抓到了伊稚斜,这份不世之功,也只会让霍去病的光芒更加耀眼,将卫青,将他李家,将所有人的功绩都彻底踩在脚下! 而父亲的死,会显得更加……无谓,甚至可笑。 一个恶毒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瞬间在他心中生根,吐出信子。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写满真相的羊皮卷死死攥入掌心,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 他快步走向霍去病。 “将军!” 李敢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刻意压抑到颤抖的激动。 “东线……大捷!” 霍去病缓缓转身,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说。” “大将军已攻破赵信城,焚毁匈奴王庭!”李敢抬起头,眼神狂热而真诚,仿佛在诉说一个伟大的史诗,“伊稚斜那老贼……已授首于大将军的铁蹄之下!” 他顿了顿,声音里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壮”。 “我父……李广将军,为掩护大将军主力,与匈奴主力血战,力竭而亡!” 他说谎了。 面不改色。 他将父亲的耻辱,编造成了荣耀。 将伊稚斜的逃亡,编造成了卫青的完胜。 只为了一个目的——回家! 不能再让霍去病继续前进了!再往前,天上地下,就真的再也无人能与他比肩了! 霍去病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湖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气氛死寂得可怕。 李敢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内甲。 许久,久到李敢几乎要窒息。 霍去病才淡淡地开口。 “大将军的功劳,是大将军的。”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片烟波浩渺的瀚海,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传令。” “全军,南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