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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虽然对合作未置可否，但离开时那句“愿闻其详”却给了徐彭岳一个明确的信号——这位弓弩署的实权人物至少愿意保持观望。然而，王瑕与孙冉的拂袖而去，以及朝野间愈发甚嚣尘上的“奇技淫巧”、“靡费国帑”的议论，都让徐彭岳明白，被动等待认可行不通，必须主动出击，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来证明一切。 几天后，一份由黑伯暗中推动、几位与蒙恬交好的军中将领联名上奏的文书，摆在了始皇帝的案头。文书的核心内容只有一个：请于北军大校场，公开比试，验看“霹雳铳”与帝国制式强弩，孰优孰劣。 此举正中始皇下怀。他深知任何新生事物都会遭遇阻力，而打破阻力最有效的方式，便是将其置于阳光之下，以结果论英雄。旨意很快下达：准奏。着少府、将作府、弓弩署及各相关衙署派员观礼，由北军都尉主持。 消息传出，咸阳震动。这已不仅仅是简单的兵器比试，更演变成了一场关乎理念、资源乃至未来军备方向的角力。 比试前夜，西郊工坊灯火通明。徐彭岳没有进行任何突击训练，而是召集了所有参与明日比试的工匠，进行最后的装备检查和心理疏导。 “都听好了！”徐彭岳站在仓库里，看着面前二十名精心挑选、操作最为熟练的工匠，声音沉稳，“明日之比试，非为我徐彭岳一人之荣辱，亦非仅为‘霹雳铳’正名。此乃向天下人展示，我等工匠凭借智慧与汗水，所能达到之新境！陛下在看着，满朝文武在看着，大秦的百万将士，也在看着！” 他拿起一支已经过反复校验的“霹雳铳”，抚摸着冰冷的铳身：“此物，凝聚着吾等之心血，承载着革新之希望。明日，无需紧张，亦无需多想。只需如平日操练一般，稳住心神，按规程操作，将它的真实威力展现出来即可！我相信它，更相信你们！” 工匠们看着徐彭岳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话语中的信任，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昂扬的斗志。 “必胜！”不知是谁先低吼了一声。 “必胜！！” “必胜！！！” 低沉的吼声在仓库中回荡，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 次日，北军大校场，旌旗招展，甲士林立。观礼台上，以王瑕、孙冉为首的文官们神色矜持，低声交谈；以李牧为代表的军方将领则面色严肃，目光锐利；黑伯与几位支持改革的将领坐在一起，神情自若。更多的，是来自各衙署的中下层官吏和匠师，他们怀着各种心思，等待着这场备受瞩目的较量。始皇虽未亲临，但派了贴身近侍作为代表，足见重视。 北军都尉一声令下，比试开始。 第一项，百步破甲。标靶为披挂标准秦军铁札甲的草人。 弓弩队率先出场。二十名精锐弩手出列，动作整齐划一，上弦、搭箭、瞄准、击发！“嗖嗖”之声不绝于耳，箭矢如蝗，大部分精准地命中草人，铁质箭镞撞击在甲片上，发出“叮当”脆响，深入寸许，却难以彻底穿透。 弩手退下，换上“霹雳铳”队。二十名工匠在军官口令下，略显生疏地列队上前，他们的动作不如弩手娴熟流畅，却带着一种沉稳。装填火药、铅弹，用搠杖夯实，点燃火绳… “预备——放！” 随着军官令下，工匠们扣动扳机。 “轰！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如同平地惊雷，震得观礼台上不少文官下意识地一哆嗦，掩住了耳朵。只见校场上一时间火光闪烁，浓密的白色硝烟弥漫开来，几乎遮蔽了射手们的身影。 硝烟稍散，众人迫不及待地望向标靶。只见那二十个披甲草人，如同被巨力蹂躏过一般，惨不忍睹！坚硬的铁札甲被铅弹轻易地撕裂、洞穿，露出下面被搅得稀烂的草絮！甚至有草人被直接击倒！其破坏力与穿透效果，远非弩箭可比！ 观礼台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李牧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那些破损的甲胄，脸色变幻不定。王瑕手中的丝帕掉在了地上犹未察觉。孙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高下立判！ 第二项，急速射。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向百步外的群组标靶进行覆盖射击。 这一次，弓弩队展现了其训练有素的一面。弩手们分组轮射，箭矢一波接一波地泼洒出去，在空中形成连绵的箭雨，覆盖了标靶区域，射速明显占优。 而“霹雳铳”队则相形见绌。尽管徐彭岳改进了装填步骤，采用了分装药包和预制铅弹，但清理铳膛、重新装填、点燃火绳的过程依然繁琐。在规定时间内，每名火铳手仅能击发两到三次，射速远逊于弓弩。 看到这里，王瑕等人脸上重新露出矜持之色，仿佛找回了场子。李牧也微微点头，这才是他熟悉的战争节奏。 然而，当检视靶标时，众人再次沉默。弩箭覆盖范围虽广，但分布散乱，命中单个目标的箭矢并不多。而“霹雳铳”虽然射击次数少，但铅弹在有效射程内近乎直射，弹道平直，只要瞄准无误，命中率极高！那少数被铅弹命中的标靶，无不呈现出毁灭性的损伤。 第三项，临机应对。模拟敌军突然近身的混战场景。 弓弩手在遭遇近身战时，强弩几乎失去作用，迅速后撤，拔出短剑迎敌，表现出了良好的单兵素质。 而“霹雳铳”队则展现了一种全新的战术。在军官指挥下，前排火铳手迅速将打完的“霹雳铳”倒持，当作铁锤或短棍使用，沉重的铳身挥舞起来威力不俗。同时，后排火铳手迅速上前，进行了一轮抵近齐射！ “轰！！” 在极近的距离上，霰弹（临时改用的小颗粒铅子）喷射而出，如同金属风暴，瞬间将模拟冲近的“敌军”草人扫倒一片！这种在近距离爆发出的瞬间面杀伤能力，再次震撼了所有人。 三轮比试，各有胜负，但“霹雳铳”所展现出的恐怖单发威力、破甲能力以及近距离的毁灭性打击，给所有观礼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它并非完美无缺，射速和持续作战能力是明显短板，但它所代表的破坏力提升，是颠覆性的。 比试结束，校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需要时间来消化刚才所见。 李牧缓缓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场中那些手持怪异武器、身形远不如弩手矫健的工匠，又看了看身旁面色凝重的同僚，最后将目光投向远处神色平静的徐彭岳。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弓弩独霸远程打击的时代，或许即将迎来一个强有力的挑战者。 黑伯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他知道，这把火，算是彻底点着了。 徐彭岳看着沉默的观礼台，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平静。他知道，经此一役，“霹雳铳”算是真正在帝国军工体系中，砸下了一根坚实的楔子。接下来的路，依然漫长，但至少，他们赢得了一个公平竞争、用实力说话的机会。 那校场上空的硝烟与惊雷，不仅检验了一件新式武器，更宣告了一个新的时代，正伴随着火焰与轰鸣，悄然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