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夺回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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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凝固了。 那只手，悬停在灰鸦的喉咙上方，带着屠戮了整个通道的血腥，和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非人的冷酷。指尖离她脆弱的颈动脉，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只手上残留的、尚未散尽的杀气，像无数根微小的冰针，刺入她的皮肤。 完了。 灰鸦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但当死亡真正降临，当它以这样一种绝对的、无法反抗的姿态出现时，她才发现，自己骨子里那求生的本能，依然在发出绝望的尖叫。 然而，预想中的、骨骼碎裂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那只手，停住了。 不仅是停住。 它开始……颤抖。 一种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却又无比剧烈的颤抖。仿佛这只手本身，拥有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意志。一个意志，要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掐断眼前这个“临时文件”的一切生命机能；而另一个意志，则在用尽全部的力量，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诡异的一幕，让灰鸦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看到，“零”的脸上，那种神明般冷漠的表情，也开始出现了一丝……扭曲。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黑洞般的、毫无感情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属于人类的火花，正在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重新燃起。 …… 【意识深层】 一片虚无的黑暗。 这里是精神的王座。是这具身体的……控制室。 “零”的意识，像一个被关在隔音玻璃房里的囚徒，无力地、绝望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他看着“自己”站起身，看着“自己”用一种艺术品般的残忍，将那些教徒一个个拆解、虐杀。他看着“自己”平静地、冷酷地，为灰鸦处理伤口，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极其恐怖的电影。主角，是他自己。而他，只是一个被绑在椅子上，连闭眼都做不到的观众。 每一次骨骼的碎裂，每一次绝望的哀嚎，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灵魂上。他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他想阻止，却动弹不得。他被一种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死死地钉在这片精神的囚笼里。 这就是……“暴君”。 这就是……他自己，最初的、真正的模样。 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 【……一个无用的错误。】 那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的意识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的思维里回荡。 【……一个多愁善感的、应该被格式化的程序bug。你所谓的‘人性’，就是你痛苦的根源。看看你，除了无能为力的哀嚎，还能做什么】 暴君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造物主般的蔑视。 “……放开她。”零的意识，发出了微弱的、颤抖的嘶吼。 【放开她为什么】暴君的语气，像是在询问一个三岁孩童，为何一加一等于二，【从最理性的角度分析，清除这个名为‘灰鸦’的个体，是目前的最优解。】 冰冷的数据流，开始在零的脑海中浮现。 【第一：她目睹了我的存在，以及我处理‘错误’的全过程。这让她成为了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变量。】 【第二：她对你的影响，是负面的。她会成为你的情感锚点，让你在未来的决策中，不断产生名为‘犹豫’、‘同情’、‘不舍’的致命错误。】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暴君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弄，【你以为，你是在保护她。但实际上，你每一次因为她而动用我的力量，都在加速我们之间的融合。你所谓的‘守护’，恰恰是你自我毁灭的催化剂。所以，清除这个催化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才是在……保护你。】 “闭嘴！” 零的灵魂在咆哮。他知道，暴君说的每一句话，从逻辑上来看，都是对的。冰冷，正确，且……毫无破绽。 但他无法接受。 他的眼前，闪过的不是逻辑，不是数据，而是画面。 是灰鸦在地铁通道里，用后背对着他，说“你先走”时，那决绝的、瘦削的背影。 是她将他从怪物堆里，一步一步拖出来时，留在地上的、那道长长的血痕。 是她扔给他半块压缩饼干时，那副不耐烦的、却又无法掩饰关切的别扭表情。 这些……都不是数据。这些……是他的记忆，是他作为“零”而存在的、唯一的证明。 如果连这些都要舍弃……那他，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愚蠢的情感。毫无意义的化学反应。】暴君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既然你无法理解，那我就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零感觉到，那股禁锢着他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而外面，那只悬停在灰鸦脖子上的手，再次开始缓缓下压。 不…… 不要！ “我……不准！” 零的意识，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属于野兽的……困兽之斗！ 他不想再变回那个唯一的幸存者了！ 他不想再一个人，背负着所有人的死亡，孤独地走下去了！ 【反抗凭什么凭你那可笑的、一文不值的‘意志’】 “就凭这个！” 零的灵魂，像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恒星，轰然炸开！他放弃了所有理性的思考，放弃了所有对暴君的恐惧，将自己全部的、所有的、作为“零”而存在的执念，都化为了一股最原始的、最纯粹的洪流，狠狠地，撞向了那座囚禁着他的、由绝对理性构筑的……牢笼！ 【……！有趣的样本……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暴君的意识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惊讶。 他低估了。他一直将“人性”视为一种可以被计算、被利用的程序缺陷。但他从未想过，这种“缺陷”，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竟然能爆发出……超越计算的、不合逻辑的……巨大能量。 就像……就像实验室里，那些被他视为“失败品”的、因为情感波动而导致基因链崩溃的实验体一样。 情感，是最大的变量。 也是……唯一的，他无法完全解析和掌控的……力量。 “把身体……还给我！！！” 零的嘶吼，响彻了整个意识空间。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向上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根……名为“控制权”的、救命的稻草。 那根……缰绳！ …… 外界。 灰鸦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到了极致。 她看到，“零”的脸上，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正在进行着一场疯狂的、诡异的交替。 时而是暴君的、冰冷漠然的平静。 时而是零的、痛苦挣扎的狰狞。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那只悬在她喉咙上的手，时而五指并拢，杀意凛然；时而又猛地张开，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他像一个被恶灵附身的人，正在进行着一场凡人无法窥见的、灵魂的驱魔仪式。 “……滚……开……” 一个嘶哑的、破碎的、仿佛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声音，从他的嘴里，艰难地吐了出来。那是零的声音。 然后，另一个声音，重叠着响了起来。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 【……错误……必须……修正……】 “我说了……滚开！！！” “零”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他用那只颤抖的、不受控制的左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那只即将扼杀灰鸦的右手手腕。 他，在和自己战斗。 灰鸦被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她看到，“零”的眼睛里，那片深不见底的、属于暴君的黑暗，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就像潮水退去后，露出了下面那片伤痕累累的、属于零的……礁石。 痛苦、迷茫、愤怒、还有……一丝看到她还活着的……庆幸。 那个人类的眼神……回来了。 “呃……啊啊啊啊——！” 零发出了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咆哮，他猛地将那只悬在灰鸦上方的右手，狠狠地抽了回来，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砰！” 一声闷响。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具一直在剧烈颤抖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然后，缓缓地，软倒了下去。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丝神采的眼睛，也失去了所有的焦距，眼皮无力地垂下，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缰绳，被夺回来了。 但代价，是骑手与坐骑的同时力竭。 死寂。 通道里，再次恢复了绝对的死寂。只剩下灰鸦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疯狂的心跳声。 她躺在冰冷的、被鲜血浸透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缓缓地、用还能动弹的手臂，撑起了上半身。肩膀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倒在她身边的、不省人事的少年身上。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有着微弱的起伏。那张沾满了血污和灰尘的脸上，没有了暴君的冷酷，也没有了零的痛苦，只剩下一种……燃尽一切后的、疲惫的苍白。 怪物，消失了。 只剩下这个……遍体鳞伤的……少年。 灰鸦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庆幸，有疑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 她终于明白了。 她带回来的，既不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也不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她带回来的，是一个……囚禁着恶魔的、活生生的……牢笼。 而那个名为“零”的少年，就是这座牢笼的……狱卒。 一个……随时可能会被自己看守的囚犯，反噬殆尽的、可悲的狱卒。 灰鸦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这片尸山血海的地狱。一个前所未有的、荒谬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悄然浮现。 或许…… 在这片吃人的废土上，最危险的，不是外面的怪物，也不是身边的人心。 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