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解密的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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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废土唯一的慈悲。 它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掩盖了白日里所有的丑陋与伤疤。被辐射烧灼得发黑的土地，被风沙侵蚀得只剩骨架的城市废墟，还有那些在苟延残喘中，渐渐失去人形的生灵……在夜幕之下，一切都被温柔地、公平地抹去了轮廓，归于沉寂。 零和灰鸦找到的临时营地，是零“听”到的那个断崖下的一处浅洞。洞口被几块巨岩巧妙地遮挡着，既能通风，又能隐蔽身形。他们在地底一百二十米深处找到了那条暗河的接入点，补充了珍贵的水源，总算从脱水的危机中缓了过来。 篝火没有升起。在这片狩猎者与猎物界限模糊的土地上，任何一点光和热，都是在对黑暗中所有的饥饿眼睛说：“我在这里，来吃我。” 灰鸦靠着冰冷的岩壁，小口地啃食着最后一点营养膏。她的伤口在医疗凝胶的作用下已经不再流血，但每一次呼吸，断裂的肋骨都传来抗议的剧痛。她很累，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但她不敢睡。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洞口的那个身影。 零没有坐下，也没有休息。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融入了夜色的雕像。他没有看任何地方，又仿佛在看着所有地方。灰鸦知道，他正在用他那全新的、恐怖的感官，对抗着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涌来的、庞杂的信息洪流。 他正在学习如何做一个“人”。学习如何从风中剥离出威胁的脚步声，而不是去分析每一粒沙尘的运动轨迹；学习如何从远处怪物的嘶吼中判断其种类和距离，而不是去感受它声带振动的频率。他正在为自己那过于强大的“处理器”，强行编写一套名为“生存”的过滤软件。 “你还好吗”灰鸦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零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像是从某种深度的“运算”中被唤醒。他转过头，那双在黑暗中依旧能看清的、一黑一暗金的异色瞳，望向了灰鸦。 “我在适应。”他说，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世界的‘背景噪音’太大了。我需要建立一个新的认知模型。” 灰鸦听不懂什么叫“认知模型”，但她听懂了那份疏离感。他就像一个刚刚登陆异星球的宇航员，正在分析着这里的大气成分和物理法则，而不是感受这里的风和温度。 她沉默了片刻，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那个个人终端。“也许……你应该看看这个。”她晃了晃手中的设备，“在你建立你的‘模型’之前，先搞清楚，你的‘硬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零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光的屏幕上。 “普罗米修斯之火”。 艾瑞斯最后的馈赠。关于他一切的……答案。 他没有立刻接过。他只是看着，那暗金色的右眼中，数据流再次开始加速。他能“看”到那三重基因锁的底层逻辑，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与特定基因序列绑定的量子加密算法。暴力破解，需要旧世界最顶级的超级计算机运算数百年。但……他不需要破解。 因为，他自己，就是钥匙。 他缓缓地走到灰鸦面前，伸出手。灰鸦将终端放在他的掌心。这一次，零没有再把它还回去。 他盘腿坐下，将终端放在膝上。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访问。】 【正在启动第一重基因锁……验证中……】 屏幕上跳出鲜红的警告，和一个不断旋转的dna双螺旋结构图。 灰鸦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零没有做任何操作。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点在了那个旋转的dna图标上。他的指尖，触碰屏幕的瞬间，一圈淡金色的光晕，从他的指尖荡漾开来，如同水波。 【基因序列匹配……】 【权限确认……‘零号素体’。】 【第一重基因锁……解除。】 【正在启动第二重基因锁……验证中……】 零的手指没有移开。他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看”，而是主动地，将自己的一丝意识，探了出去。顺着那无形的链接，探入数据的壁垒深处。 他的意识，仿佛来到了一扇由无数代码和公式构成的、闪耀着白光的巨门前。巨门之上，是第二道锁。 【精神阈值验证……】 【警告：检测到异常精神波动。存在双重人格特征。】 “让我来。” 精神世界里，那道隔绝零与暴君的墙壁之后，暴君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零没有回答。他知道这道锁验证的是什么。它验证的是这具身体的“创造者”的精神特征。 他缓缓地，在自己的意识防线上，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就像在坚固的大坝上，打开了一道泄洪的闸门。 瞬间，一股冰冷的、绝对理性的、带着君临天下般傲慢的意志，顺着那道开口，流淌而出。精准地，不多不少，刚好达到了验证所需的阈值。 【精神特征匹配……】 【权限确认……‘暴君’。】 【第二重基因锁……解除。】 还剩下最后一重。也是最核心的一重。 【最终协议验证：‘盖亚之心’权限。】 【请确认您的身份……‘王权’持有者。】 这一刻，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散发出一股庞大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那是属于母体的、最古老的生命源能的气息。这股气息，甚至让洞外的风都为之停滞，让黑暗中所有蠢蠢欲动的窥探者，都发出了恐惧的低鸣，匍匐在地。 灰鸦感到一阵窒息。她仿佛看到了一尊无形的、端坐于王座之上的神只，正在缓缓睁开祂的眼睛。 【权限确认……匹配成功。】 【欢迎回来，‘项目’的继承者。】 【加密数据包‘普罗米修斯之火’……完全解锁。】 屏幕上的所有警告和锁链图标，都化为泡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洁的、如同旧世界学术资料库般的界面。 海量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零的脑海。 他没有去看那些繁复的实验数据，也没有去读那些艰深的理论文献。他的意识，被一个加了最高权限的文件夹所吸引。 【首席科学家日志 - k. a. kronos】 他点了进去。第一篇日志的日期，是在大灾变发生的五年前。 一段全息影像，伴随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的眼前展开。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洁白的研究服，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相貌，如果再年轻十岁，去掉那份足以冻结一切的傲慢与冷酷，几乎就和零一模一样。他站在一排巨大的、浸泡着各种扭曲生物的培养罐前，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对知识的渴望。 “日志，第一天。”男人的声音响起，充满了磁性，却又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我，卡尔艾德里安克洛诺斯博士，正式接管‘天穹生物科技’首席科学家的职位，并全权负责‘零号项目’。董事会那群穿着西装的猴子，以为这个项目是为了制造什么超级士兵，或者廉价的生物劳工。真是可笑的短视。” 他转过身，面对着记录镜头，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微笑。 “他们根本不懂。人类这个物种，已经走到了进化的尽头。我们用智慧爬上了食物链的顶端，但也因此，为自己套上了最沉重的枷锁——道德、情感、同理心……这些在远古时代帮助我们形成社群的‘优点’，在现在，已经变成了阻碍我们继续进化的累赘。一场小小的流感就能杀死我们，百年的寿命短暂得可笑，我们的情感脆弱得像玻璃。我们……太不完美了。” “我的目标，不是制造工具。而是……修正蓝图。” “我要创造的，是人类2.0。一个摆脱了基因缺陷，超越了情感束缚，拥有绝对理性和无尽生命的新物种。而我，将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新世界的亚当。” 影像切换，时间快进。 克洛诺斯博士的日志，记录了他疯狂的实验过程。他将自己的基因，与从地心深处发现的原始生命体“盖亚之心”的样本相融合。他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他的身体在无数次的崩溃与重组中，逐渐变得强大，非人。 【日志，第732天：融合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我的力量、速度、自愈能力，都达到了旧人类的数十倍。我的大脑，已经可以同时处理上千个线程的任务。但……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盖亚之心的基因中，蕴含着一种……原始的、纯粹的‘兽性’。一种只知道吞噬、扩张、毁灭的本能。这股力量很强大，但也很……愚蠢。它正在污染我的理性。】 影像中，克洛诺斯的眼神变得有些狂躁。他一拳将身边的合金实验台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随后又皱起了眉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看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日志，第1095天：我找到了解决方案。既然无法彻底消灭兽性，那就……把它分离出去。像处理电脑垃圾一样，把它装进一个‘回收站’里。我将这个计划，命名为……‘零号协议’。】 【我利用自己的基因蓝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素体’。一个纯净的、空白的容器。然后，通过精神覆写技术，我将我体内所有被我定义为‘缺陷’的东西——恐惧、怜悯、爱、道德、痛苦……所有的人性，连同那股无法控制的兽性，一同打包，‘剪切’，然后‘粘贴’到了那个素体的灵魂深处。】 影像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手术台。一个和零一模一样的、赤裸的少年，静静地躺在上面，双目紧闭。无数根导线，连接着他的太阳穴和克洛诺斯的太阳穴。 “我将赋予这个容器一个代号——‘零’。”克洛诺斯的声音，在画面外响起，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满足感，“因为他从‘无’中来，也终将归于‘无’。他是我丢弃的垃圾，也是我最后的保险丝。当我的‘神性’出现不稳定的征兆时，他的‘人性’将作为锚点，对我进行校准。” “而我，在剥离了所有的累赘之后，将给自己一个新的名字。” “暴君。” “因为，我将成为这个腐朽世界的……唯一法则。” 轰——！ 当看到这里时，零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不是比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坍塌。他脑中那片奔腾的能量海洋，瞬间失去了控制，疯狂地咆哮起来。他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认知模型，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击得粉碎。 我……不是我。 我没有过去。我没有父母。我没有名字。 我不是一个失忆的人。 我只是……一堆被丢弃的数据。一个被命名为“人性”的……垃圾回收站。 我的每一次善良，每一次挣扎，每一次为了守护他人而做出的选择……都只是那个男人预设好的……程序一个用来稳定他的“保险丝”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刃都要锋利，它将零的存在，从根本上彻底地、残忍地……抹杀了。 “零” 灰鸦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零的身体，开始发出极其细微的、高频率的颤抖。他周身那股刚刚稳定下来的能量场，再次变得狂暴而混乱。洞口的砂石，开始无风自动地悬浮起来。 她没有靠近。她知道，现在任何物理上的接触，都可能引爆这座随时会爆炸的核弹。 “零！看着我！”她只能用尽全力地喊道。 但零听不见了。 他的意识，正在被自我否定的黑洞，疯狂地吞噬。 【看到了吗，容器】 精神世界里，暴君的声音，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愉悦，从墙的另一面传来。 【你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所珍视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放弃吧。放弃这可悲的、被设计出来的‘自我’。把权限交给我，让我来结束这场闹剧。】 那道象征着50%平衡的墙壁，在零自我意志崩溃的影响下，开始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裂痕。 暴君那边的能量，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疯狂地冲击着那道墙。 零的黑色左眼，颜色开始变淡。而那只暗金色的右眼，光芒则越来越盛。 他正在被……覆盖。被格式化。 然而，就在零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艾瑞斯留下的档案，自动播放了最后一段、被标记为“绝密遗言”的视频。 那是艾瑞斯博士的影像。她看起来苍老而疲惫，脸上写满了悔恨。 “如果你能看到这段信息……‘零’……”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歉意，“我很抱歉。我们……创造了你，也……毁灭了你。克洛诺斯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天才疯子。他以为他能掌控一切，但他错了。” “他最大的错误，不是剥离了人性。而是……他低估了人性。” “他以为人性是软弱的，是可以用数据定义的。但他不懂……人性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逻辑，而在于‘选择’。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愚蠢。” “他把你当成一个容器，一个保险丝。但他不知道，当你开始拥有自己的记忆，自己的羁绊，自己的……‘选择’时，你就不再是他的附属品。你是一个……全新的灵魂。” 影像中，艾瑞斯博士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与即将沉沦的零，对视在了一起。 “听着，孩子。你的过去，是他给的。但你的未来，由你自己决定。这不是他的计划，也不是我的赎罪。这是……你的战争。” “而战争的终点，就在那里……” 影像的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地名，和一张星空下的城市废墟照片。 【遗忘之都 - 中央实验室】 【‘净化协议’……最终启动地。】 这段话，像一道惊雷，劈入了零那片混沌的意识之海。 他……是一个全新的灵魂 他……有选择的权力 那道即将崩溃的精神壁垒，猛地稳定了下来。不仅如此，那些裂缝，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不可能！】暴君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愤怒的波动，【区区一段数据……怎么可能……】 零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洞口外面，那片被星光照亮的、无垠的废土。他眼中的混乱与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知道了自己是谁。 他知道了自己的敌人是谁。 也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他关闭了终端，站起身，走到了灰鸦的面前。 “他犯了一个错误。” 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灰鸦的心脏猛地一缩。因为那声音里，不带丝毫的情感。既不是零的温暖，也不是暴君的冰冷。那是一种……虚无。 “什么”灰鸦警惕地问。 零伸出手，轻轻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灰鸦胸前，那颗她送给他的、被当做护身符的特制子弹。 “他不该把最强大的武器……一起丢掉。” 说完，他转过身，望向了档案上显示的、那个遥远的方向。 “我们去遗忘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