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破心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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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第一声碎裂，并非来自某一块具体的镜面，而是来自这个空间的骨架。像是支撑着天空的巨柱，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呻吟。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然后是连绵不绝、如同冰河解冻般的、盛大的崩裂交响曲。 零站在这场崩塌的中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慌乱。他体内的恐惧，连同那些软弱的、不必要的情感，都被暴君那冰冷的意志暂时“优化”掉了。他现在，更像是一台接入了云端超级计算机的终端，冷静，高效，且……没有人味儿。 他看着踉跄后退的洛基。那个被灰鸦一匕首捅穿咽喉、又被一枪轰开腹部的身体，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溶解”。血肉化作灰色的雾气，骨骼变成流淌的线条，他那张俊美而扭曲的脸，像是水彩画被泼上了一盆清水，迅速模糊，洇散，最终彻底融入了周围那片由无数镜影构成的混乱背景之中。 “结束了”洛基的声音，不再来自任何一个具体的方位，而是变成了这个破碎空间本身的背景噪音。无数个声音，无数个音调，从每一块正在碎裂的镜片中传来，重重叠叠，汇成一股精神的洪流，冲击着两人的耳膜。 “天真的‘容器’……你以为，你击败的是我的身体吗” 随着他的话语，整个镜厅的崩塌骤然加速！天花板上的巨大镜面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漆黑峡谷，四壁的镜墙扭曲、折叠，将空间拉扯成匪夷所思的几何形状。光与影在这里彻底失去了秩序，变成了一场癫狂的、致命的风暴。 “我不是血肉，我是概念！我不是存在，我是倒影！只要你心中仍有恐惧，仍有怀疑，仍有黑暗……我就永远不会被消灭！” 风暴之中，无数个身影开始浮现。 那些身影，全都和零一模一样。 一个“零”，正跪在地上，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哀嚎，那是刚才被幻象击溃的他。 一个“零”，手持匕首，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暴君的气息，那是他最恐惧的未来。 一个“零”，浑身浴血，脸上带着茫然和无辜，那是摇篮庇护所里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年。 还有更多的“零”，成百上千，他们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攻击，有的在求救。他们从破碎的镜片中走出，从扭曲的光影里诞生，瞬间就将这片崩塌的空间，变成了一个只属于零一个人的、疯狂的地狱。 “来吧，灰鸦。”洛基的声音在这些幻象背后响起，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猜猜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猜错了，你的同伴，就会被他自己的倒影，撕成碎片。” “或者……”声音一转，充满了诱惑，“向我开枪，向这些‘零’开枪。每杀死一个，你不就是在杀死他的一部分吗杀死他的懦弱，杀死他的恐惧，杀死他那可悲的人性……帮他‘进化’！” 真正的零，就站在这成百上千个幻影之中。他一动不动，像一座孤岛。他能感觉到暴君的意志正在为他屏蔽掉绝大部分精神污染，让他能够清晰地思考。但他无法开口，无法行动。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做出任何一个特殊的动作，就会立刻被洛基捕捉到，然后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幻影攻击之中。他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把自己变成和那些幻影一样的“背景板”，等待，等待灰鸦做出那个决定。 他选择，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那个女人的手里。 信任。真是个可笑又奢侈的词。尤其是在这个连呼吸都可能是陷阱的世界里。 【她会失败的。】暴君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人类的情感，是最大的变量，也是最不可靠的因素。她的生理状态已经跌破警戒线，失血过多，精神疲劳，判断力必然下降。她有78.4%的概率会做出错误选择，导致我们一起被……” “闭嘴。”零在意识中，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打断了暴君的分析。 他没有去看灰鸦，但他将自己全部的感知，都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 灰鸦快要撑不住了。 贯穿右肩胛骨的剑伤，让她整条右臂都失去了知觉。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一阵让她几欲昏厥的剧痛。腹部被爆炸冲击波震出的内伤，让她的喉咙里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铁锈味。血液，温热的，黏稠的，正从她的伤口处不断流失，带走她的体温和力气。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那成百上千个零的身影，在她眼中拖出了长长的、晃动的重影。耳朵里，洛基的蛊惑和幻影们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像是一窝被点燃的黄蜂，疯狂地钻着她的神经。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也许再过十秒，她就会被某个幻影一刀捅穿心脏。 但她的手，握着那把大口径手枪的左手，稳得像是一块焊死在地面上的钢铁。 她的大脑，在剧痛和混乱的冲击下，反而进入了一种绝对的、狙击手特有的“禅定”状态。她屏蔽掉了所有的杂音，忽略了身体的抗议，将自己全部残存的生命力，都灌注到了那双正在失去焦距的眼睛里。 她看着那些“零”。 每一个都那么真实。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动作，甚至他们身上作战服的每一道划痕，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洛基是个天才。一个……完美的模仿者。 但模仿，终究是模仿。 灰鸦的脑海中，开始闪过一幕幕画面。 是在地铁站里，那个少年第一次笨拙地为她处理伤口时，紧张到指尖微微发抖的样子。 是在废弃研究所里，他面对自己的身世真相时，身体蜷缩起来，下意识地做出一个自我保护的、如同刺猬般的姿态。 是在钢铁壁垒的竞技场上，他每一次战斗前，都会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习惯——他的左脚脚尖，会无意识地，在地上轻轻地、快速地，碾动一下。仿佛在确认自己，还真实地踩在这片大地上。 是在沙海逃亡时，他驾驶着突击车，在做出每一个极限漂移之前，他的呼吸，会有一个长达零点三秒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那是他在计算，在将暴君的疯狂战术，转化为他自己能够控制的动作。 这些细节，微小到连零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它们不是数据，不是表演，而是一个灵魂在挣扎、在痛苦、在成长时，无意识地铭刻在身体上的……印记。 灰鸦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那成百上千个幻影。 她在寻找。 寻找那个独一无二的，属于她的那个“零”的……灵魂的破绽。 有了。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距离她大约三十米外，偏左侧的一个身影上。 那个“零”，和其他幻影一样，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完美。太完美了。他就像一尊由数据构成的、毫无瑕疵的雕塑。 但是……他的站姿。 他的重心，是绝对平均地，分布在双脚上的。那是一种教科书般的、最稳定、最完美的警戒姿态。 而真正的零……不是这样的。 灰鸦知道，零的右腿，在摇篮庇护所覆灭前的战斗中，受过一次不易察觉的旧伤。虽然早已痊愈，但在他进入高度戒备、精神紧绷的状态时，他的重心，总会无意识地，向左腿，偏移大约……两度。 这是一个只有日夜同行、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人，才能洞察到的、最细微的习惯。 这是一个……无法被复制的，属于痛苦的印记。 而眼前这个“零”，他没有这个印记。他完美得……像一个谎言。 就是他了。 洛基的真身，就藏在这个最完美的伪装之下。 灰鸦的嘴角，扯出一个苍白而惨烈的微笑。她抬起了枪。 所有的幻影，在这一刻，都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同时向她发起了冲锋！最近的一个“暴君”，手中的匕首已经划破空气，带起了尖锐的呼啸！ 灰鸦没有看他们。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目标。 她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那个“完美”的零。 但她瞄准的，不是他的头，不是他的心脏。 而是在他身前，空无一物的，大约半米处的位置。 【你在干什么！】零的脑海中，暴君的意志第一次，发出了带有惊愕情绪的咆哮，【目标是实体！你在瞄准空气！根据计算，子弹会……】 零没有理会。 他只是，完全地，信任着那个女人。 灰鸦扣动了扳机。 轰——！！！ 枪声，被淹没在镜厅崩塌的巨响和幻影的咆哮之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颗特制的、刻着乌鸦印记的子弹，旋转着，脱离了枪口。 它没有飞向那个完美的“零”。 它飞向了灰鸦瞄准的那片……虚空。 然而，就在子弹即将穿过那片虚空的瞬间，那里的空间，突然如同水波般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如同大脑和神经节混合体的、散发着幽幽光芒的核心，一闪而逝！ 那是洛基的精神核心！是他藏在层层幻象和物理伪装之下的、真正的要害！ 他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但他不知道，灰鸦的这一枪，根本不是依靠视觉。 那是凭借着对同伴最深刻的了解，对那份独一无二的“真实”的绝对信任，所捕捉到的……破绽。 这一枪，超越了视觉。 这一枪，来自灵魂。 噗嗤。 子弹，精准地，没入了那个一闪而逝的精神核心之中。 时间，仿佛又一次静止了。 所有冲向灰鸦的、疯狂的“零”，在距离她仅有数寸的地方，同时停住了。 然后，他们就像是被风化的沙雕，无声地，化作了漫天的、灰色的粉尘。 整个世界，所有的幻象，所有的倒影，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只剩下那个被灰鸦瞄准的、“完美”的零，还站在原地。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边缘正在不断地崩解。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又抬起头，看向远处的灰鸦。 “怎么……可能……” 他那张属于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洛基的、惊恐和不解。 “你……怎么可能……看到……” 灰鸦没有回答。她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疲惫而挑衅的笑容。 然后，她手中的枪，滑落了。她的身体，也像一根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丝线，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一个身影，疯了一样地向她冲来。 是那个，重心会向左偏移两度的，真正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