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活体档案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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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秒。】 倒计时，像一把冰冷的榔头，敲在他的太阳穴上。 零的脚步没有停。他抱着灰鸦，像抱着一捧即将熄灭的余烬，走在这片由痛苦构成的森林里。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如镜的黑色晶体地面上，倒映出一个孤独、踉跄、却又固执得可笑的影子。 咕嘟……咕嘟咕嘟…… 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那些巨大的、半透明的白色柱体里，淡蓝色的营养液正在剧烈沸腾，仿佛被无形的火焰所烧灼。气泡翻涌，撞击着内壁，发出粘稠而沉闷的声响。 然后，是那成百上千双……睁开的眼睛。 它们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囚笼，隔着一层沸腾的液体，死死地盯着他。那些眼神，零无法形容。那不是单纯的恶意，也不是野兽的饥饿。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痛苦、无边怨恨、以及一丝诡异……渴望的复杂集合体。 它们在看着他。不，是在审视他。 像是在审视一件……本该和它们在一起的艺术品。 【四十九秒。】 零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眼睛，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的灰鸦身上。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从指缝间一点一滴地流走。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的大脑在尖叫，可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每一步，都像是拖着一座山在行走。 就在这时，没有任何预兆地，他的大脑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进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却没能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它被堵在了他的颅腔里，变成了一场无声的、毁灭性的精神爆炸。 不是一个声音，是成千上万个声音，在同一瞬间，涌入了他的意识。 那不是语言，是纯粹的、未经过滤的原始情感洪流。 【痛……】 【好痛……】 【为什么……】 【杀了我……】 【……不，不要杀我……】 【创造者……父亲……】 【骗子！】 【魔鬼！！！】 零的身体猛地一晃，差点跪倒在地。他抱着灰鸦的手臂因为剧痛而痉挛，但他死死地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了身形。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撕裂，那些巨大的培养皿在他视野里拉长、变形，变成了一根根择人而噬的惨白獠牙。 这些“失败品”，正在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它们无尽的痛苦，直接灌入他的灵魂！ 【精神共鸣。】暴君的声音，在这片喧嚣的痛苦海洋中，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看来我的孩子们，在我离开之后，学会了一些有趣的小把戏。它们认出了你，‘容器’。它们认出了你身上那和我同源的气息。它们……在向你哭诉。】 “闭嘴……”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三十七秒。】 暴君无视了他的愤怒，用冰冷的倒计时，将他再次钉在现实的十字架上。 精神的洪流，在下一秒，化为了具体的画面。零的意识被强行拖拽着，坠入了一片由他人记忆构成的血色深海。 …… 他“看”到了一只手。那是一只纤细的、属于少女的手。然后，一只戴着白色手套、修长而有力的手，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像是在切割最精美的艺术品一样，将那只手从手腕处，精准地，切了下来。 没有麻醉。 少女的惨叫被隔音玻璃所阻挡。零只能“看”到她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的脸。 “实验体b-73，神经系统对突发性肢体分离的应激反应……数据……很完美。”一个年轻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是暴君，或者说，是克洛诺斯博士的声音。他的语气里，没有残忍，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对知识的、纯粹的渴求。 画面一转，那只被切断的手腕上，被接上了一把高速旋转的、布满了锯齿的合金钻头。 “很好……让我们看看，有机体与机械的强制融合，能达到怎样的效率……” …… 画面再次切换。 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漆黑的铁箱里。饥饿，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胃。他能闻到，箱子外面，有食物的味道。 箱门打开了。 外面，站着另一个和他一样……瘦弱的孩子。那个孩子面前，放着一块散发着香气的、烤熟的肉块。 “活下去的，只有一个。”克洛诺斯博士的声音，如同神明的谕令，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响。 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野兽被唤醒了。他扑了上去，用牙齿，用指甲，撕咬着另一个“自己”。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却只想着那块肉。 当他终于杀死对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到那块肉面前，一口咬下去的时候……他尝到的，不是肉的味道。 是和刚才那个孩子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同类相食测试……成功。在极端压力下，道德模块会被生存本能彻底覆盖。数据……记录下来。” …… 一幕幕，一段段。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被活生生剥掉皮肤，测试再生能力。 被注入异种基因，感受身体的骨骼被撑断、重组的剧痛。 被连接上无数的电极，思想被强行读取、复制、然后像垃圾一样删除。 这些，都是眼前这些“失败品”的记忆。是它们被囚禁在这座实验室里，永恒重复的噩梦。 而现在，它们将这一切，都分享给了零。 零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零”，他是一切痛苦的总和。他是那个被截肢的少女，是那个被迫吃掉同伴的男孩，是每一个被克洛??斯博士当成实验材料、肆意玩弄的灵魂。 他抱着灰鸦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视线已经完全模糊，只能看到一片血红。他想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水泥封死。 【看到了吗这就是进化的代价。】暴君的声音悠悠响起，【任何伟大的变革，都必然伴随着牺牲。它们是奠定新世界基石的……耗材。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是从这片废料中，诞生的唯一‘完美’。】 “你……”零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丝血沫从他的嘴角溢出，“是个……怪物……” 【二十一秒。】 暴君用倒计时，回应了他的控诉。 就在这时，现实世界的变化，打断了这场精神的酷刑。 咔嚓……咔嚓嚓…… 玻璃碎裂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 零猛地抬起头，血红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些巨大的白色培养皿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里面的蓝色液体，夹杂着扭曲的肢体，开始向外渗透。 砰！ 离他最近的一个培养皿，猛然炸裂！ 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营养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一个浑身赤裸、皮肤惨白、四肢被改造成镰刀状骨刃的生物，从中摔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它挣扎着，用那四根锋利的骨刃支撑起身体。它的头颅不自然地扭转了180度，一双没有瞳孔的、纯黑色的眼睛，看向了零。 它没有立刻攻击。 它只是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然后，它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一步，向零……爬了过来。 它的动作很慢，充满了痛苦，但又无比坚定。 它伸出了一根骨刃，不是为了刺杀，而是……像是想要触摸他。 砰！砰！砰砰砰！ 更多的培养皿炸开了。 一个个扭曲的、畸形的、拼接了机械与血肉的“失败品”，从它们的水晶棺材中，挣脱了出来。 它们没有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也没有立刻展开疯狂的攻击。它们只是……醒了过来。 然后，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向着这片痛苦森林中唯一的、还站立着的“同类”……缓缓围了过来。 它们想要……触碰他。 它们想要……与他融为一体。 它们想要……将自己这无尽的痛苦，分担给这个唯一的“完美品”。 【十二秒。】 零被包围了。身后是紧闭的巨门，身前是成百上千个从地狱中爬出的兄弟姐妹。 精神的海洋在咆哮，现实的怪物在逼近。 绝望，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的口鼻。 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和她一起。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张因为失血而变得无比苍白的脸。灰鸦的眉头，即便是昏迷中，也依然紧紧地皱着，仿佛在做一个不安的梦。 她的信任，她的誓言，她为了他射出的那一枪…… 这些东西，很重。 重到……足以压垮整个地狱。 “滚——开——！” 一声不似人声的、夹杂着无边愤怒与极致痛苦的咆哮，从零的胸腔中，猛然炸响！ 这不是命令。 这是……共鸣！ 他没有抗拒那股精神洪流，反而张开了自己的灵魂，将那成千上万份痛苦，主动地、狠狠地，吸入了自己体内！ 一瞬间，他成了所有痛苦的王！ 所有正在逼近的怪物，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住。 零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纯粹的血红色。他抱着灰鸦，在怪物们让出的、一条狭窄的通道中，再次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灵魂碎片上。 【五秒。】 【四秒。】 【三……】 电梯……就在前方。那扇银白色的、散发着冰冷光芒的金属门，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