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来自壁垒的叛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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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天。 风雪停了。天空被洗刷成一种冷酷而透明的铅灰色，太阳像一枚被遗弃在天鹅绒上的、失去温度的镍币，吝啬地洒下一点光，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风语者山谷的幸存者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寒冷。它像是裹尸布，包裹着他们麻木的悲伤，也让他们保持着清醒。 活着，就要做事。 巴图赤裸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出淡淡的白汽。他正和几个幸存下来的汉子一起，用缴获的联盟工兵铲，为最后一个死去的同伴掘开冻土。泥土很硬，每一铲下去，都像是从这片死亡的土地上剜下一块肉，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呻吟。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铁器与冻土撞击的、单调的声响。悲伤在最初的几天里已经耗尽了所有人的眼泪，如今剩下的，只有一种被深深烙进骨髓里的、沉默的坚韧。 山谷口，新的防御工事正在成形。女人和孩子们将联盟军留下的装甲板一块块拖过来，按照灰鸦画出的图纸，构筑起新的、更加坚固的射击位和掩体。那些曾经用来毁灭他们的武器，如今成了他们守护家园的砖石。这大概是废土上，最常见的黑色幽默。 山谷最深处的洞穴，是整个营地最温暖，也是最神圣的地方。 篝火烧得很旺，驱散了洞口的寒意。零静静地躺在那张用最柔软的兽皮铺成的床铺上，孩子们则围绕在他身边，像一群守护着月亮的小星星。他们依旧在沉睡，但脸色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苍白，呼吸平稳而悠长，仿佛正在做着一场跨越万古的长梦。 几十道微弱但坚韧的光之丝线，从孩子们的眉心延伸出来，温柔地连接在零的身上。这些灵魂的脐带，正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维持着这个脆弱的共生系统。零的生命力滋养着孩子们的精神，而孩子们的“合法性”则将零这个“异常变量”锚定在这个世界上，让他不至于在沉睡中彻底消散于无形的数据之海。 灰鸦坐在零的床边，用一块温热的湿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的脸。这已经成了她每天雷打不动的仪式。 十天了，他一次都没有醒来过。他的身体，在那些神秘丝线的滋养下，正在以超乎常理的速度恢复。那些在战斗中留下的狰狞伤口已经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带着一丝非人光泽的皮肤。可他的意识，却像是沉入了最深的海底，没有半点要浮上来的迹象。 “你到底……还要睡多久”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依赖。 她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记住他脸上每一寸的轮廓。这张脸，曾经有过迷茫，有过善良，有过痛苦，有过冷酷，也有过……撕裂天穹时的神性。但现在，它只是一片平静的雪原，所有的情绪都被掩埋在了深处。 擦完脸，她又习惯性地握住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他那微弱却始终没有消失的脉搏。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才能确认，这个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没有抛下他们离去。 “灰鸦姐。”洞口传来巴图压低了的声音。 灰鸦睁开眼，眼中的柔软瞬间被一层冰冷的警惕所取代。她轻轻放下零的手，为他掖好兽皮，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了” “吃的……还能撑半个月。弹药和药品，我们从联盟那些杂碎的尸体上搜刮了不少，很充足。”巴图汇报着情况，他看着灰鸦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和深深的黑眼圈，有些心疼，“你该去睡会儿了，这里我看着。” “我没事。”灰鸦摇了摇头，目光越过巴图的肩膀，望向山谷之外那片灰蒙蒙的天地，“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巴图的声音沉稳有力，“我安排了三班岗哨，二十四小时盯着。任何会飞的、会跑的、会爬的，只要靠近五公里范围，我们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灰鸦点了点头，心中却丝毫没有放松。她知道，真正的威胁，不会是那些可以用眼睛看到的畸变体。真正的威胁，会从他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以最无法理解的方式降临。 就在这时，山谷最高处的了望哨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变了调的号角声！ “——敌袭！！！”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比“天罚”还要恐怖的东西。 整个山谷瞬间炸了锅！ 正在搬运装甲板的女人们扔掉了手里的东西，尖叫着寻找掩护。正在挖掘坟墓的男人们抄起武器，冲向自己的防御位置。刚刚才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幸存者们，再一次被拖入了战争的阴影。 “什么方向！”巴图对着通讯器怒吼，一边抓起身边的战斧，肌肉瞬间绷紧。 “西……西边！峡谷口！一……一辆车！”哨兵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没有……没有联盟的标志！但……但是……” 灰鸦没有多问。她瞬间就想到了最坏的可能——监察者派来了新的“清除者”，或者联盟动用了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秘密武器。 她的身影在瞬间消失，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山谷口最高的一处狙击阵地上。她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将【寂灭】架好，眼睛凑到了瞄准镜前。 视野在瞬间被拉近。 一辆……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车”了。 那是一头狰狞的钢铁巨兽。它的底盘像是某种重型运兵车，但外壳被加装了厚重到夸张的复合装甲，上面布满了对抗畸变体留下的爪痕与伤疤。车顶上，没有联盟制式的能量炮塔，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经过魔改的、布满了实体弹链的六管旋转机炮，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气。 这辆车，是废土的产物。它不属于秩序，它属于混乱与杀戮。 它没有高速行驶，而是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缓慢而沉稳的速度，向着山谷口驶来。它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轰鸣，像一头即将发起冲锋的史前巨兽。 “所有单位注意！”巴图的吼声在通讯频道里回响，“这不是联盟的部队！准备战斗！等它进入射程，给我把它打成一堆废铁！” 幸存者们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们的敌人，从高高在上的联盟正规军，变成了更加未知、也可能更加残忍的废土掠夺者。 灰鸦的呼吸却在瞬间屏住了。她的手指搭在扳机上，但却没有丝毫要扣下的意思。她的瞳孔，在瞄准镜后，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她看清了那辆车的车头。在那里，用熔切的方式，烙印着一个徽记。 一个由盾牌和交叉的战锤组成的，狰狞而威严的徽记。 那是……【净化者】小队的队徽！ 是张铁拳的部队！ 他没死他来干什么复仇还是……有别的目的 灰鸦的心乱了。她无法判断来者的意图。如果真的是张铁拳，以他对自己和零的了解，他绝不会这样大摇大摆地开过来，让自己成为靶子。 这更像是一个……陷阱。或者，一个……信号。 “等等！所有人不准开火！”灰鸦的声音通过通讯器，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巴图，让你的人守在阵地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 “灰鸦姐！”巴图的声音充满了不解，“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故人。”灰鸦的声音冰冷而干涩。 那辆钢铁巨兽，在距离山谷防御工事还有一公里的时候，停了下来。引擎熄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 幸存者们紧张地注视着，大气都不敢喘。 几秒钟后，那辆车的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气压声，缓缓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联盟最高武力的黑色动力装甲，只穿了一件普通的、洗得发白的灰色作战服，外面套着一件厚重的防寒大衣。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旅途的风霜与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前更加明亮，更加锐利，像两把淬了火的刀。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像一座移动的山。他独自一人，手无寸铁，一步步地，向着布满了陷阱和枪口的山谷走来。 “……真的是他。”灰鸦喃喃自语。 是张铁拳。 那个在中央实验室，为了给他们断后，率领部下冲向死亡的铁血指挥官。 他居然……还活着。 “是他！”巴图也认出了那张脸，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敌意，“那个联盟的走狗！他想干什么！” 张铁拳走到了距离第一道防线只有一百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灰鸦所在的狙击阵地，仿佛能穿透岩石，看到她一样。 “灰鸦小姐。”他的声音，没有通过任何扩音设备，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没有恶意。我需要见‘零’。”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一枪打爆你的头”灰鸦通过狙击阵地的扬声器，冷冷地回应。冰冷的杀意，随着声音，笼罩了张铁拳。 张铁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缓缓地，解开了自己的大衣，露出了里面的作战服。在那件作战服的胸口位置，原本应该佩戴着联盟高级军官徽章的地方，空空如也，只留下几个被扯断的线头。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他缓缓说道，“从现在起，我也是联盟的……叛逆者了。”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幸存者的心中炸响。 半小时后，在山谷中央的篝火旁。 张铁拳坐在火堆前，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大口地喝着。他似乎饿了很久，喝得又快又急，完全没有了当初那个铁血指挥官的威严。 他的身后，只站着两名同样脱下了联盟军装的精悍士兵，他们是张铁拳从死亡里带出来的、最忠诚的部下。其他人，都留在了那辆钢铁巨兽里，停在山谷之外，以示诚意。 灰鸦和巴图坐在他对面，神情复杂。幸存者们则远远地围着，用混杂着好奇、敌意和敬畏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曾经的敌人。 一碗肉汤下肚，张铁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找回了一点活人的温度。 “谢谢。”他将空碗递还给巴图，声音诚恳。 “你最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灰鸦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敌意已经消散了大半，“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在了中央实验室。” “差一点。”张铁拳的目光望向跳动的火焰，眼神变得悠远，“我们启动了‘壁垒协议’，准备和那些怪物同归于尽。但在最后关头，‘摇篮’启动了。它释放的能量波，净化了大部分实验体，也……震塌了我们头顶的结构。我和十二个兄弟，被埋在了地下几百米的废墟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花了三个月，才从那座坟墓里爬出来。回到联盟时，世界已经变了。” “我向最高议会提交了最详尽的报告。”张铁拳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愤怒，“我报告了克洛诺斯的‘净化协议’，报告了‘摇篮’的真相，也报告了……零，以凡人之躯，拯救了所有人的事实。” “然后呢”灰鸦追问。 “然后”张铁拳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的报告被列为了最高机密，所有知情的幸存队员，都被软禁。议会对外宣布，是我指挥失当，导致了中央实验室的失控和毁灭，而‘零’，则是一个窃取了‘净化协议’力量、并引发了全球系统变异的、罪大恶极的恐怖分子。” 巴图听到这里，愤怒地一拳砸在地上：“这群混蛋！他们怎么敢！” 张铁拳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灰鸦，一字一句地说道：“冷芯的死，成了他们最好的借口。他们将风语者山谷定义为‘被异常变量污染的疫区’。他们告诉所有幸存者，是零和你们，杀死了冷芯议员，绑架了那些代表着人类未来的孩子，并试图建立一个反人类的怪物国度。” 灰鸦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议会已经通过了最高级别的‘净化决议’。”张铁拳的声音，像一块冰，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他们不再称之为‘回收’或‘控制’，而是‘净化’。他们集结了三大壁垒城市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机动部队，组建了一支史无前例的‘圣战军’。他们的目标，不是活捉，而是……彻底地、从物理层面上，将风语者山谷和所有与‘零’有关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死寂。针落可闻的死寂。 刚刚才从一场灭顶之灾中幸存下来的幸存者们，脸上刚刚浮现的一丝希望，被这个残酷的消息，彻底击得粉碎。 “我试图阻止他们。”张铁拳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我告诉他们，零不是敌人，那个藏在系统背后的‘监察者’才是。但他们听不进去。在他们眼里，‘监察者’是秩序，是规则，是稳定的基石。而零，是混乱，是未知，是足以颠覆他们统治地位的最大威胁。” “一个能被掌控的‘神’，才有价值。一个无法被掌控的‘神’，就必须被毁灭。” “我明白了。联盟已经烂到了根子里。他们不是在守护人类，他们只是在守护自己的权力。” “所以，我带着我的兄弟们，叛逃了。”张铁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灰鸦，“我们伪造了一场事故，从联盟的数据库里‘阵亡’了。然后，我们偷了这辆改装过的‘攻城槌’，一路赶了过来。” “我来这里，只为了两件事。” “第一，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圣战军’的集结还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这是我们唯一的窗口期。”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决绝的悲壮。 “第二。”他看向那片神圣的、只有零和孩子们沉睡的洞穴，眼神无比郑重，“我要加入你们。” “我，张铁拳，前钢铁壁垒-7号指挥官，‘净化者’小队队长，愿意带着我仅剩的十二名兄弟，向‘零’宣誓效忠。” “因为我亲眼见过，是他，在所有人都选择放弃的时候，选择了守护。” “这个被扭曲的世界，需要一个变量。” “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