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沉默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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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击车驶出圣域的力场边界，就像一艘孤舟驶离了最后的港湾，被无垠而死寂的荒原之海瞬间吞没。身后，那片被奇迹笼罩的山谷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热浪之中，仿佛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车厢内的沉默，比车外的死寂更加沉重，几乎是固体。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汗水和一种名为“前途未卜”的紧张气味。 零坐在驾驶位上，双手稳定地握着方向盘。他的身体像一尊精密的雕像，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毫米，没有丝毫多余。那辆经过巴图部落改装的、狰狞的钢铁巨兽，在他的操控下，像一条滑行的蜥蜴，悄无声息地贴着沙丘的阴影前进。他的大脑，一半属于自己，一半属于克洛诺斯。属于零的那一半，感受着手腕上那颗冰冷弹头传来的、属于灰鸦的温度，以此作为锚点，在汹涌的数据海洋中维持着自我的存在；而属于克洛诺斯的那一半，则像一台没有情感的超级计算机，处理着从墨菲那里传来的、碎片化的信息，同时解析着地形、风速、辐射尘浓度……将这一切变量，都纳入一个通往“胜利”的最优解公式里。 “右转，十七度。前方三公里处有一片磁力异常的矿区，可以干扰低轨道扫描。我们必须在十一分钟内穿过那里。” 副驾驶上，墨菲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干涩、嘶哑，不带任何语调，像是一段被损坏的录音。他的身体深深地陷在座椅里，鼻孔里塞着止血的棉团，眼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他的手指在面前的简易数据终端上神经质地抽动着，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燃烧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他就是这艘船的罗盘，一个用灵魂来导航的罗盘。 “收到。”零的回答同样简洁。他甚至没有转头，只是手腕微动，巨大的突击车便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平滑角度，切入了新的路线。 后座上，科尔文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自从上车以来的二十多个小时里，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他像一个误入神话战场的凡人，周围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看着墨菲，那个前一秒还像个死人一样的家伙，会突然吐出一串坐标和时间，精准得像是神明的预言。他看着零，那个少年模样的“怪物”，会根据那梦呓般的指令，做出凡人驾驶员根本无法完成的机动。他甚至看到过，在穿过一片乱石滩时，零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一块挡路的巨石就像被无形的手抹去一样，悄然粉碎成沙。 而他身边的灰鸦……这个女人从上车开始，就几乎没有动过。她怀里抱着那把名为【寂灭】的巨大狙击枪，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起伏，眼神却像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在车窗外的荒原上。她的存在感很低，低得像一块石头，但科尔文能感觉到，她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车内任何一丝不正常的动静，都足以让她弹出致命的一箭。 科尔文不明白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却有一种超越语言的、令人恐惧的默契。墨菲是指引方向的幽灵，零是执行一切的机器，而灰鸦……是这台机器最后的保险丝，或者说……刀鞘。科尔文意识到，自己在这支队伍里的作用，真的就像张铁拳所说，只是一个“人类”的标本，一个提醒这些非人存在他们为何而战的……压舱石。 “停车！”墨菲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他猛地从座椅上挺直了身体，鼻血瞬间染红了新的棉团，“扫描！高空……‘眼睛’在看我们！三十二秒！三十二秒后扫描波束会覆盖我们现在的位置！” 科尔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看向窗外，天空灰黄一片，干净得像一块脏玻璃，根本没有什么“眼睛”。但这三十二秒的倒计时，却像丧钟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疯狂敲响。 零的反应，快得不像人类。在墨菲喊出第一个字的瞬间，他的脚已经重重地踩下了油门。突击车的引擎发出一声被压抑的咆哮，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朝着右侧一处几乎看不见的、被风沙掩埋的断崖冲了过去。 “二十五秒！”墨菲的声音在颤抖。 克洛诺斯的意识在零的脑海中瞬间给出了十七种方案。其中最优解，是利用车辆的极限速度，在扫描波束抵达前冲出覆盖范围，成功率73.4%。但那会留下无法掩盖的车辙，暴露他们的行进方向。而另一个方案，成功率只有19.2%，却能做到……完美隐匿。 “灰鸦！”零低吼一声。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灰鸦在零开口的同时，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身体像狸猫一样灵巧地翻到了车顶，手中的【寂灭】稳稳地架在了机枪座上。 “看到那块风化的岩石了吗断崖顶部，十一点钟方向！”零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它的结构支撑点，在偏下三分之一处。给我……打碎它！” 灰鸦眯起了眼睛。在高速行驶的突击车上，对上千米外的一块岩石进行精准射击，这本身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她与零之间，早已不需要用“可能”来衡量信任。 “十五秒！” 风在耳边呼啸，灰鸦的呼吸却在一瞬间变得绵长而平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准星、风速、摇晃的频率，以及那块在视野中不断放大的、丑陋的岩石。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被引擎的轰鸣和风声瞬间吞没。那颗承载着她全部意志的子弹，划破空气，精准地钻入了零所说的那一点。 “十秒！” 山崖顶部的巨岩，先是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随即，整块岩石像是被抽掉了积木的核心，轰然崩塌。巨大的石块和海量的沙土，如同瀑布一般，朝着崖底倾泻而下。 零驾驶着突击车，以一个堪称自杀的漂移动作，在距离断崖不到十米的地方甩尾，将车身横了过来。他没有躲避，反而朝着那片崩塌的山体，一头扎了进去！ “五秒！” 科尔文发出了绝望的尖叫。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吨的巨石和沙土当头砸下，将他们的车辆彻底掩埋。世界瞬间陷入了黑暗和剧烈的震动之中。 “……一秒。扫描……通过。” 墨菲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黑暗中，科尔文能听见沙土和碎石敲打在车顶装甲上的声音，沉闷而密集，像是为他们提前奏响的葬礼进行曲。他们……被活埋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当敲击声渐渐平息，零才打开了车内微弱的应急灯。光线下，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们……活下来了”科尔文的声音带着哭腔。 “暂时。”零回答。他转过头，看向灰鸦。她已经从车顶回到了车内，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干得漂亮。” 灰鸦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刚才那一枪，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她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零每次使用那种超越常识的力量后，都会那么疲惫了。这种行走在极限边缘的感觉，足以榨干一个人的灵魂。 她看着零，有些担忧地问：“你呢还好吗” 她问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里面”。她害怕每一次这种极限操作，都会让那个名为克洛诺斯的魔鬼，多占据一分他的灵魂。 零沉默了。刚才，克洛诺斯的声音清晰地告诉他，最优解是牺牲墨菲。利用墨菲的数据能力作为诱饵，制造一个假的信号源，可以百分之百引开扫描，而他们则可以毫发无损地离开。那个声音用冰冷的逻辑向他论证，一个濒死的向导，其价值远低于整个计划的安全性。 那一瞬间，零差一点就同意了。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只为“效率”和“成功”服务的思维方式，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是手腕上那颗弹头的冰冷触感，将他从那片逻辑的深海中猛地拽了回来。他想起了灰鸦的话——“想想是谁在等你回来”。 他不是一个人。他不是克洛??。他不能用零件的价值来衡量同伴的生命。 “我没事。”零对灰鸦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后怕，“……锚还在。” 灰鸦松了口气。她知道，他们又赢了一回合。不是赢了那个看不见的“眼睛”，而是赢了零心中那个更可怕的敌人。 他们在被掩埋的“坟墓”里，静静地等待了三个小时。等到墨菲确认下一波扫描要到六小时后，零才启动了车辆的液压系统，推开了压在车顶的巨石，像一头破土而出的甲虫，重新回到了死寂的荒原上。 行军继续。但这一次，车内的气氛，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科尔文的恐惧，被一种混杂着敬畏和荒诞的麻木所取代。他开始真正地，将自己视为这支弑神小队的一员，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被抛弃的俘虏。 又过了十几个小时，当车辆的能源即将告罄时，他们抵达了一片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城市废墟。 “我们得在这里休整。”墨菲的声音虚弱到了极点，“‘眼睛’的扫描变得更频繁了。而且……我感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在地面上移动的……‘节点’。” 零将车开进了一栋倒塌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这里像一个巨大的钢铁洞穴，能完美地隔绝来自天空的窥探。 就在他们熄灭引擎，准备进行短暂休整时，一阵低沉的、富有节奏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 “咚……咚……咚……” 那声音，像是某种巨人的心跳，或是……脚步声。 灰鸦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一把抓起【寂灭】，翻身冲出车外，以最快的速度攀上了停车场的边缘，举起了望远镜。 几分钟后，她滑了下来，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 “零……”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我们有大麻烦了。” 零走了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望远镜。在镜头的尽头，地平线上，一个巨大的、如同倒金字塔般的黑色阴影，正在沉默地移动着。它每一步落下，大地都随之哀鸣。那正是他们在影像中看到过的、将钢铁壁垒-3号从地图上抹去的……“泰坦”。 它正在执行巡逻任务。而它的巡逻路线，恰好，会经过他们所在的这片废墟。 克洛??的知识告诉零，这东西的探测范围，覆盖半径五十公里。他们……早已在它的视野之内。 “它为什么……没有攻击我们”科尔文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因为它不是在‘找’我们。”零放下了望远镜，声音冰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风，“它是在……‘清理’。” “在它的程序里，我们这种小目标，优先级太低。它要去清理的，是坐标上预设的、更大的幸存者据点。我们……只是它路过时，顺便会踩死的……一只蚂蚁。” 这番话，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那是被无视的、彻底的、不被当作生命看待的……蔑视。 “所有人，屏住呼吸。关闭一切能源。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有任何能量波动。”零下达了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墨菲，切断你和外界的一切数据连接。现在开始，我们是石头。”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那尊移动的钢铁神明，正迈着它那审判般的步伐，缓缓地，向着他们这群藏在废墟里的、渺小的蝼蚁……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