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破碎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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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是从鹰眼喉咙的最深处挤出来的，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太久的孤狼，在确认了绝对的安全与绝对的绝望之后，才敢发出的、压抑了一个世纪的哀鸣。 那不是软弱的啜泣，而是某种坚硬的东西——比如信念、比如忠诚、比如用一生去铸造的钢铁脊梁——被一寸寸碾碎时，发出的刺耳悲鸣。 墨菲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那个曾经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一支军队为之赴死的铁血将军，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甲板上，用无声的泪水，冲刷着他那早已干涸的灵魂。墨菲的逻辑处理器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他可以分析数据，可以预测概率，但他无法计算眼前这一幕。一个人的世界，原来可以崩塌得如此彻底，如此无声。 灰鸦的手依然搭在零的座椅上，但她的身体却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的枪口没有再指着鹰眼，但她的警惕却提升到了顶点。一个失去信仰的狂信徒，比任何野兽都更加危险。她不知道零刚才做了什么，但她知道，那个名为“鹰眼”的、由绝对秩序和冷酷逻辑构筑的完美造物，已经死了。现在跪在那里的，是一个……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全新的未知生物。 零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只黑色的左眼暗淡无光，而金色的右眼，则像一颗超新星爆炸后的余烬，闪烁着疲惫的光芒。刚才那场精神层面的“截肢手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我打碎了他的笼子。”零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灰鸦解释，“现在，他得自己学着，怎么从里面走出来。” 鹰眼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被“源点”的呢喃和他自己的记忆所填满。 零的干预，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最深处的、那个被他用“命令”和“职责”锁死的房间。现在，所有的“罪孽”，都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看到了普拉托，他最忠诚的卫队长，在【焦土协议】的炮火中，回过头来看向旗舰【利维坦】的、那双充满了不解与痛苦的眼睛。过去，他将那记为“必要的牺牲”。但现在，在那双眼睛里，他只读到了四个字——“为什么，将军” 他看到了科尔文，那个第一个倒戈的上校。过去，他视其为“叛徒”、“病毒”。但现在，他看到了科尔v在起义前，亲手合上了他身边一个年轻士兵那圆睁的双眼。那个动作里，没有背叛，只有……无法承受的悲伤。 他看到了风语者山谷的战士们，那些被他蔑称为“变量”、“癌症”的人，在面对泰坦时，用血肉之躯筑起防线。他看到了巴图那张粗犷的脸上，在冲锋前露出的、释然的笑容。过去，他认为那是“愚昧的狂热”。现在，他懂了，那是“守护”。 这些画面，这些被他用“秩序”这块冰冷的滤镜过滤掉的、属于“人”的细节，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一片片地，烙在他的灵魂上。 紧接着，“源点”的呢喃，变成了最恶毒的嘲笑。 他看到了联盟的徽章，那只象征着力量与秩序的雄鹰。但在呢喃声中，雄鹰的羽毛片片脱落，露出其下森白的骨架，变成了一只啄食着战场尸骸的秃鹫。他为之奋斗一生的荣耀，原来只是一场……腐臭的盛宴。 他看到了他坚信不疑的“系统”，那维系着人类文明火种的“神谕”。但在呢喃声中，系统的界面化作了无数条冰冷的锁链，捆绑着每一个幸存者的脖颈，而锁链的尽头，是一个巨大而空洞的“0”。他们所谓的“文明”，不过是一个更精致的、数据化的……奴隶围栏。 谎言。一切都是谎言。 他不是守护秩序的圣殿骑士，他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丑。一个，亲手将自己最忠诚的部下、将成千上万的同胞，推进绞肉机里的小丑。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嘶吼，从鹰眼的胸膛里炸开。他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布满了扭曲的血丝。他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崩溃”这种表情。 他的信仰，他存在的基石，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了。 他失去了过去，也看不到未来。他悬浮在绝对的虚无之中，等待着被疯狂吞噬。 “容器，看到了吗”克洛诺斯的声音在零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欣赏，“完美的逻辑崩溃。一个强大的‘程序’，因为无法处理底层的‘公理’错误，而陷入了无限的死循环。现在，只要再加一点点‘催化剂’，他就会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最好用的疯子。” 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鹰眼，看着那个在毁灭边缘挣扎的灵魂。 就在这时，灰鸦动了。 她走上前，蹲下身，将一个军用水壶，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塞进了鹰眼的手里。 “喝水。”她的声音，简单，直接，不带任何同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感。 鹰眼那双失焦的眼睛，缓缓地，聚焦在了那个冰冷的、带着划痕的金属水壶上。他感觉到了它的重量，它的温度，它的……“真实”。 这个简单的、属于“生者”的动作，像一根坚实的锚，将他那即将飘散的意识，从概念的虚无中，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他没有喝水。他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个水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那个水壶，成为了他在这片崩塌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的哭声和嘶吼，都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死亡还要深沉的……寂静。 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士兵。他们的面孔，不再是记忆里的幻影，而是清晰的、带着体温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信任他，追随他，为他口中的“秩序”而死。 他辜负了他们。 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的情感，从他那片信仰的废墟中，升腾而起。那不是忠诚，不是荣耀，甚至不是愤怒。 是……愧疚。 他欠了他们。欠了那些被他亲手送入地狱的、成千上万的……英灵。 他还不清了。 但是……他可以为他们，做一件事。 他可以……毁掉那个让他们白白死去的、该死的“神”！ 鹰眼的身体，停止了颤抖。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攥着水壶的手，然后用那只手，撑着甲板，一点一点地，重新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零，也没有去看灰鸦。他的目光，穿过了观察窗，穿过了那片终极的静谧，死死地，钉在了远方那个缓缓转动的、水晶与星辰的集合体上。 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鹰眼，是一把为了国家和律法而出鞘的、冰冷的“剑”。 那么现在，他就是一把……为了复仇和赎罪而存在的、只为自己挥舞的“凶器”。 他的忠诚，已经破碎。 但他，却因此获得了新生。 这是第一次，鹰眼，真真正正地，在为自己而战。 “报告。” 鹰眼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练如实质的杀意。 “前联盟，圣殿卫队总指挥官，鹰眼。”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零，那双重新恢复了焦距的眼睛里，没有了迷茫，也没有了崇拜，只有一种……属于同类之间的、冷酷的审视。 “请求……加入你的战争。” “直到……那东西，变成一堆宇宙的尘埃。” “之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而决绝的弧度，“我会用我的枪，亲自向你……讨回那些死在我命令下的兄弟们的……血债。” 说完，他捡起了地上的配枪，重新插回腰间。这一次，那把枪，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他……个人意志的延伸。 舰桥内，死一样的寂静。 墨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反复地碾碎和重塑。 灰鸦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她看着鹰眼，又看了看身边那个正在缓缓喘息的零，眼神复杂。 她知道，他们的队伍里，少了一个“将军”。 却多了一头……比任何人都渴望弑神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