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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一件在深海中沉睡了千年的艺术品。 金属的骨骼上,幽蓝色的晶体簇拥生长,每一片晶簇都折射着井底深处诡异的光源,仿佛蕴含着一个正在呼吸的星系。 它搭在井沿的动作缓慢而沉重,冻结的泥土与石块在它无声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裂成粉末。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炸开。 幸存者们刚刚从上一场灾难中喘过一口气,神经脆弱得如同一根绷紧的弦,这超乎常理的一幕瞬间将其彻底割断。 尖叫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人们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逃离这个刚刚还被他们视为生命源泉的地方。 唯有两人未动。 陈牧的瞳孔缩成针尖,肌肉在瞬间绷紧,右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摸向了腰间的m1911。 他身旁的林九则一把将怀里的数据终端护住,另一只手已经开始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试图分析这只手的能量构成。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那只华美而恐怖的手在井沿上停顿了数秒,仿佛在适应这个世界的空气与光线。 紧接着,构成它的蓝色晶体光芒开始急剧闪烁,金属骨骼发出了类似金属疲劳的“咔咔”声。 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它竟如沙雕般寸寸崩解,化作无数闪烁着蓝色荧光的金属尘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回了井底深处。 井水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幽蓝的光芒还在井底明灭不定,仿佛一只沉睡巨兽的呼吸。 恐慌并未因此平息,反而化作了更深沉的恐惧。 但陈牧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从刚才开始,一股极其规律的、低沉的震动,正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 它很轻微,轻微到几乎要被人们的嘈杂声所掩盖,但它的频率却稳定得如同军用节拍器。 “林九,”陈牧的声音压得很低,“震动源。” 林九头也不抬,终端屏幕上的数据流已经瀑布般刷新。 “找到了……频率与军用级‘地壳穿刺者’钻地装置的谐振频率有百分之九十三的相似度。信号源……指向村子西北角的废弃化粪池区。” 陈牧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猛地转向人群,视线精准地锁定在一个佝偻的身影上——老耿。 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负责处理村里杂物的老人,此刻正混在人群中,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只惊世骇俗的手只是幻觉。 但陈牧注意到,他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正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头儿,你看这个。”林九将终端递过来,上面正播放着一段快进的监控录像。 画面是无人机在夜间拍摄的,红外视角下,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废弃化粪池旁的冻土上奋力挖掘。 工具极其简陋,一把伙房里拿的铁饭勺,一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断钢筋。 那人挖得极为专注,仿佛在执行一项神圣的使命。 他的肩上,始终斜挎着一把与他褴褛衣衫格格不入的泵动式霰弹枪。 “他连续七个晚上了,每晚都去那里,”林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最初以为他是想挖地道逃跑,但这深度和方向都不对。他不是在逃,他是在埋什么……而且,那把枪,”林九的手指在屏幕上一点,一行序列号被放大,“经过数据库比对,属于在‘蓝雾’降临第一天,就殉职的治安联防队队长。” 陈牧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牧就出现在了伙房。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帮着烧火、熬粥,姿态谦和得像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在一锅滚烫的杂粮粥即将出锅时,他趁着转身的瞬间,指尖一弹,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振动传感器无声地粘在了粥锅底部。 老耿是第一个来打粥的,他沉默地递上自己的搪瓷碗,陈牧为他盛了满满一碗。 老人接过碗,转身的动作有些僵硬。 当晚,数据如期而至。 陈牧的终端上,一条规律的波形图正在缓缓延伸。 每当老耿挥动钢筋刨开冻土时,数据流平稳。 但每当他停下动作,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入挖好的坑中时,一股微弱却独特的电磁脉冲就会被传感器捕捉到。 那脉冲的波形,林九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记忆藤蔓’……这是‘记忆藤蔓’的活性波动!” 陈牧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普通的包裹,而是用死者的衣物、骨灰,混合了从“蓝雾”中析出的蓝焰结晶,强行制造出的“人造锚点”。 老耿在用这种禁忌的方式,试图在这片被污染的废土上,为某个亡魂强行定位一个坐标,唤醒一条根本不存在的归途! 这种行为的危险性,不亚于在火药库里点燃一根火柴。 夜深人静,陈牧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将备用的m1911手枪完全拆解开来。 冰冷的零件在他灵活的手指间翻飞,最终,他拿起一个比米粒还小的线圈,小心翼翼地将其植入到击锤组件的内部。 这是一段他根据系统“鹰眼”的标记原理,逆向解析出的记忆导引线圈。 他要让这把枪,“活”过来。 次日清晨,村民们围在篝火旁取暖,气氛压抑。 陈牧站了出来,手中抛着那把组装好的m1911。 “谁能用这把枪,准确打进五十米外那根生锈的排水管里,”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就教他如何修复全自动武器。” 人群一阵骚动。 在这末世,武器和食物一样重要。 修复武器的技能,无疑是保命的资本。 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眼中闪着渴望的光芒。 “哼,”一声冷笑从角落传来,“枪救不了死人。” 是老耿。 他靠在一堵断墙上,双手插在袖子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讥讽和麻木。 陈牧没有动怒,反而转向他,将枪递了过去:“试试,就当活动筋骨。” 老耿皱了皱眉,似乎不想理会。 但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把枪的来历,村里不少老人都心知肚明。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用那双挖了七夜冻土的手,勉强接过了枪。 枪身很重,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 老耿举起枪,凭借着年轻时摸过几天枪的模糊记忆,开始瞄准那根锈迹斑斑的水管。 然而,就在他食指即将扣上扳机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手中的m1911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击锤部分传来一阵突兀而强烈的震颤,这股力量顺着枪身传导到他手臂上,让他的手腕不由自主地一抖。 枪口瞬间偏移,不再指向那根水管,而是……精准地对向了西北方,那个他每晚用血汗和执念浇灌的废弃化粪池区。 老耿浑身一僵,整个人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的枪,不想打那边。”陈牧淡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却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它记得,那边埋的不是家,是坟。” “哐当”一声,m1911掉落在雪地里。 陈牧缓缓蹲下,捡起枪,手指在雪地上一抹,擦去枪身的污渍。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他的手快如闪电,从老耿破烂的棉袄内袋里,抽出了一张被体温捂得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陈牧的手指,轻轻点在扳机护圈内侧,那里有一道极不显眼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拼命抓挠过。 “你女儿死前,是不是一直抓着你的手指,对你说‘爸爸,别松手’” 老耿猛然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陈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道划痕,是他从女儿冰冷僵硬的手指中,强行抽出自己的手时留下的。 那是他一生的梦魇。 “你每晚埋下的‘锚点’,都在用亡者的执念排斥这个世界的真实,想拉回一个已经逝去的世界。”陈牧的声音平静而残酷,“可你看——” 他指向村口,一截倒塌的屋梁下,一株新生的藤蔓正顽强地破土而出,顶端冒出了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花蕾,是淡紫色的。 “它开在东南色区,你女儿生前,最喜欢穿淡紫色的裙子,对吧她的记忆,没有回应你那座冰冷的坟,而是选了一个能看到阳光、正在活着的地方扎根。” 最后一根弦,断了。 老耿“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喉咙深处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哭。 那哭声中蕴含的绝望、悔恨和痛苦,让周围所有人都为之动容,默默地低下了头。 陈牧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把改装过的m1911塞回老耿颤抖的手中。 “这把枪,现在只会响在有希望的方向。你要么扔了它,要么……用它守住那些还在开花的路。” 远处,那株新生的藤蔓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花瓣在凛冽的寒风中轻轻摇曳了一下。 就在这时,林九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指挥帐篷里冲了出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恐惧。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数据终端,冲着陈牧大喊: “头儿!出大事了!全球范围内,我们监控到的所有十七处‘寻家路径’,在刚才同一秒,发生了同步异动!” 陈牧心中一凛,快步迎了上去。 终端屏幕上,代表着全球各处“记忆藤蔓”的绿色光点,正在疯狂闪烁。 而从每一个光点延伸出的、代表着藤蔓生长方向的矢量箭头,此刻竟不约而同地,齐齐调转方向——所有藤蔓的顶端,如最虔诚的信徒,正朝着同一个方向,转向地球的极北,如朝圣般缓缓低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