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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团团喂下那碗苦涩的药汤，玉娘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目光紧紧锁在儿子因高热而痛苦的小脸上。 “明日一早，我送娘去城西棚子。我会想法子装病混进去照顾她。” 赵惊弦的声音低沉压抑。 他克制地伸出手，指腹轻轻擦去玉娘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和她商量：“团团若到明日还高热不退……我想带他一起去。” 玉娘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气息微弱的团团身上，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眼神空洞而绝望，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魄。 赵惊弦知晓玉娘今夜是绝不会合眼了，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我去正屋照顾娘，若有事，你喊我。” 玉娘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目光不曾离开团团。 “小攸，” 赵惊弦转身进了正屋，对守在赵母床边、同样一脸惊惶的赵攸道，“你去大嫂那边，带小鲤到我屋里睡觉。这里我来守着。” 他听着赵母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心如同坠入冰窟。 夜色在煎熬中缓慢流淌，窗纸终于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微光。 天，亮了。 赵惊弦一夜未合眼，疲惫如沉重的铅块压在身上。 他看向床上的赵母，依旧双目紧闭，脸颊是不祥的潮红，呼吸微弱而急促，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他立刻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向东屋。 推开门，玉娘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床上的团团。 小小的孩子依旧蜷缩着，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即使在昏睡中也痛苦地蹙着眉头，发出微弱难受的呻吟。 玉娘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她眼中是无边无际的灰败和绝望。 她没有哭，只是嘴唇哆嗦着，用干涩嘶哑的声音吐出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二郎，你带上团团、一起去……城西……” 一夜的挣扎，终于有了决断。 她怕儿子一病不起。 赵惊弦看着玉娘仓皇无措、濒临崩溃的模样，心头剧痛，仿佛被狠狠揪住。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上前，伸出臂膀，将玉娘那微微颤抖、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别怕，”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声音异常坚定，“有我在。” 他松开怀抱，双手按在玉娘瘦削的肩上，直视着她空洞的眼睛，仔细叮嘱：“你和小攸、小鲤留在家里，若有什么急事，去墙边大声喊隔壁孙叔孙婶。” 玉娘茫然地点着头，眼神依旧涣散。 赵惊弦回了西屋，仔细叮嘱了赵攸一番，赵攸也是一夜未眠，红肿着双眼点头。 赵惊弦不再耽搁，他到了正屋小心翼翼地将昏沉不醒的赵母背起。 轻飘飘的，像一片枯叶伏在他宽阔的背上。 他又用另一条备好的、结实的布带，将依旧滚烫的团团牢牢缚在自己胸前。小小的身体紧贴着他，那异常的热度透过衣衫灼烧着他的心。 玉娘跌跌撞撞地跟过来，将一床叠得齐整的厚被子塞给他：“天冷……带上吧！”又将三个灌了滚烫热水的厚布水壶塞进他怀里。 她伸手摸了摸赵惊弦怀里的团团，不忍地别过脸去。 赵惊弦腾出手艰难地抱紧水壶和被子。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泪流满面、倚着门框几乎站不稳的玉娘和同样泪眼婆娑、扶着嫂子的赵攸，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能再说，猛地拉开了大门。 死寂的街道，他一步一步，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走到巷口，不出意料地遇到了巡查的差役。 “站住！干什么的！”差役厉声喝问，手按在刀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赵惊弦和他背上胸前的人。 赵惊弦停下脚步，微微调整了下背负的姿态，让自己看起来更显沉重疲惫。 他脸上没有慌乱，看向差役，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 “辛苦差爷，在下赵惊弦，本城举人。母亲和幼侄皆突发高热，呕吐不止，病势凶险，家中已束手无策。闻府衙于城西设棚收治，特遵令前往求医。” 他顿了顿，下颌线条微微绷紧，仿佛在强忍不适，继续道，“且……在下此刻亦觉头晕目眩，寒热交作，恐亦染疾。一家三口皆病，不敢耽搁，亦不敢违令匿报，故即刻前往城西隔离之所，望二位差爷明察放行。” 差役皱着眉头，看着赵惊弦背上昏迷的老妇和他胸前布巾下露出的那张潮红的小脸，又见赵惊弦脸色确实难看，听他说自己是举人，语气稍缓。 “一家三口都发热了快去吧！城西棚子就在前头，到了门口说明情况，自有大夫为你们诊治。莫要耽搁了！” “是，多谢差爷。”赵惊弦没过多停留，仿佛唯恐支撑不住，立刻迈开步子，加快速度朝城西方向走去。 赵惊弦背着母亲，缚着团团，在料峭的晨风中艰难前行。 越靠近城西，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草药、排泄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便越发浓重刺鼻，几乎令人窒息。 原本死寂的街道开始零星出现人影，多是和他一样背负着、搀扶着病人的，个个面无人色，脚步踉跄，眼神里充满了惊惶与绝望。 终于，一片巨大的、临时用粗木和破布围起来的区域出现在赵惊弦眼前。 入口处人头攒动，几个差役和穿着灰扑扑短打的杂役正焦头烂额地维持着秩序，但收效甚微。哭喊声、呻吟声、差役粗鲁的呵斥声、家属焦急的哀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声浪，冲击着耳膜。 赵惊弦还看到有担架抬出，上面覆着白布，隐约透出人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努力稳住身形，朝着入口挤去。 人潮汹涌，他前后都背着人，行动极其不便，不时被人撞到。 “挤什么挤！都排好队！登记！”一个差役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声音嘶哑地咆哮着，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不耐烦。 赵惊弦被裹挟在混乱的人流中，用尽全力稳住背上的赵母和胸前的团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