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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茂生那笔两百万的无息借款，如同久旱后的一场透雨，瞬间解了野马涧工程的燃眉之急。钱一到账，老徐立刻指挥工人，将加固隧道的钢拱架和升级的排水设备源源不断运抵工地。渗水被强力抽排，破碎的岩层被坚实的钢架牢牢撑住，隧道的掘进声，再次变得铿锵有力，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沉稳节奏。 隧道贯通的日子，在万众瞩目中到来。清溪镇像是过了年。通往野马涧河谷的道路两旁插满了彩旗，十里八乡的百姓扶老携幼，如同潮水般涌向隧道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硝烟味和浓浓的喜悦。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挂着醒目的横幅：“野马涧隧道胜利贯通暨工程攻坚表彰大会”。 路远作为总指挥，站在台上。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痕迹，但眼神明亮如炬，腰杆挺得笔直。他没有长篇大论，声音透过扩音器，沉稳地穿透喧嚣： “乡亲们！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庆祝某一个人的功劳！我们庆祝的，是清溪人自己的脊梁骨挺起来了！庆祝我们用汗珠子、用血性、用砸锅卖铁的狠劲，在这大山肚子里，硬生生掏出了一条活路！这条隧道，是老徐叔带着工程兵兄弟一寸一寸凿出来的！是全镇三万乡亲勒紧裤腰带、一分一厘凑出来的！是所有顶着压力、扛着威胁、没日没夜扑在工地上的干部工人拼出来的！它通的是山，更是我们清溪人的志气和未来！” 掌声、欢呼声、唢呐声，如同山呼海啸，震得山谷嗡嗡作响。许多老人激动得老泪纵横，相互搀扶着，喃喃念叨着：“通了…终于通了…” 表彰环节，老徐被第一个请上台。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挂满了军功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路远亲自为他披上大红的绶带，将一枚特制的“开路先锋”奖章别在他胸前。老徐嘴唇哆嗦着，只用力说了三个字：“值了！值！” 接着，是苏晓棠。当她穿着素净的衣裳，缓步走上台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沉静而坚定。路远将“特别贡献奖”的证书递给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苏晓棠老师，以她的坚韧和无私，守护了清溪教育的希望，也为这条路的诞生，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牺牲。这份荣誉，当之无愧！” 苏晓棠接过证书，没有看路远，而是转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奖，不是给我个人的。是给清溪镇所有在艰难中依然相信孩子、守护课堂的老师们的。路通了，孩子们走出大山的路就宽了。我会一直在村小，等着他们，送他们走向更远的地方。” 她的话朴实无华，却像一股暖流，熨帖着每个人的心。掌声再次雷鸣般响起，带着深深的敬意。 庆典的高潮，是隧道正式通车（临时）仪式。一辆披红挂彩、满载着清溪镇第一批精品茶叶的大货车，在锣鼓鞭炮声中，缓缓驶入幽深的隧道口。当车灯的光芒彻底消失在隧道深处，几秒钟后，从隧道的另一端，那象征着希望的灯光穿透黑暗，重新出现时，整个山谷沸腾了！欢呼声直冲云霄！ 就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刻，没人注意到，在人群外围的角落里，被两个便衣民警严密看守的钱老六，正用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主席台上的路远。当看到那辆货车驶出隧道另一端时，他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路远…别高兴太早…赵家的根，还没断干净…你欠的血债，有人记着呢…这路，走着瞧…” 庆典结束后，路远拖着疲惫却亢奋的身体回到镇政府。办公室堆满了县里各单位及各地关系单位发来的贺电和花篮。秘书小张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盒进来：“路书记，省城寄来的，寄件人是…林静。” 路远微微一怔。自从省城雨夜那一吻和苏晓棠出事之后，他和林静的联系几乎中断了。他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木盒，一股淡雅隽永的茶香扑面而来。盒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罐罐极品龙井，茶叶青翠欲滴。旁边还有一张素雅的卡片，上面是林静娟秀的字迹： “路远： 闻野马涧隧道贯通，心甚慰。清溪之路，亦是心路。此茶产自家乡茶园，聊表贺忱。 前路仍艰，望自珍重。 林静 贺”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情感的纠葛，只有一份恰到好处的祝贺与点到即止的关切。这符合林静一贯的理智与分寸感。路远拿起一罐茶叶，入手微沉。他拧开盖子，里面除了清香扑鼻的茶叶，在茶叶的最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特殊的半透明纸片。 路远心中一动，小心地取出纸片展开。上面没有文字，只有几个用特殊墨水绘制的、极其微小的符号和一个坐标。符号很陌生，但那个坐标…路远立刻走到墙上的清溪县地图前，手指顺着经纬度移动，最终停在了县城边缘、靠近邻县交界处的一片标注着“生态保护区”的山林区域。 这是什么意思林静在暗示什么路远眉头紧锁。他想起林静父亲林副市长的位置，以及她身处省城的特殊信息渠道。这张纸片，绝非普通的问候。它像一颗无声的炸弹，被巧妙地藏在了这罐代表祝贺的茶叶里。 他立刻拨通了陈大勇的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大勇，马上到我办公室！带上最可靠的人！有情况！” 周海被县纪委和联合调查组带走“配合调查”后，一直杳无音信。镇上关于他的传言满天飞：有人说他后台硬，只是暂时避风头；有人说他牵扯很深，这次肯定栽了；更有人神秘兮兮地说，看到他被市纪委的车直接接走了。 路远对此保持了沉默。他知道，周海只是一条被推到前台的鱼，背后牵扯的“吴副县长”乃至更深的网络，才是调查组真正要深挖的目标。他的倒台，是清除赵东升余毒、整顿清溪政治生态的关键一步，但也意味着更复杂、更隐秘的斗争才刚刚开始。他现在要做的，是稳住清溪的局面，全力推进野马涧环线后续工程。 他抽空去了趟村小。远远地，就听见苏晓棠清亮的声音在给孩子们上课。她站在讲台上，神情专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孩子们仰着小脸，听得入神。 路远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教室窗外看了一会儿。苏晓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与路远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她的眼神微微一颤，随即恢复了那种沉静的、带着淡淡疏离的礼貌，微微颔首，便又专注于课堂。 路远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他知道，她正在用工作、用孩子们来填满自己，努力走出那片黑暗。她的平静，是历经劫难后的坚韧，却也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隔开。那份在青石崖雨夜中爆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守护与痛楚，似乎被深深埋藏了起来。 他没有进去，转身默默离开。她的路，需要她自己慢慢走通。而他路远的路，前方依旧是荆棘密布，容不得片刻喘息。 回到办公室，陈大勇已经等在那里，脸色凝重。 “路书记，查过了。”陈大勇指着地图上那个坐标，“那片生态保护区，表面看没问题。但暗地里…我们有个线人模糊提到过，那里深处，以前赵大强的人偶尔会神神秘秘地进出，好像…有个废弃的林场小屋。但具体干什么，不清楚。而且最近风声紧，线人说好像彻底没人去了。” “废弃林场小屋…”路远盯着那个坐标点，眼神锐利如刀。林静的提示绝非空穴来风！赵家倒台了，但像钱老六这样的爪牙还在，他们需要一个秘密据点，一个藏匿罪证、甚至策划反扑的巢穴！那片人迹罕至的生态保护区，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大勇，”路远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安排最精干的、绝对可靠的人，便衣，给我盯死那片区域！尤其是那个坐标点附近！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到底是谁，还在那阴沟里盯着我们清溪镇！” 窗外，野马涧隧道贯通庆典的喧嚣似乎还未完全散去。但路远心中清楚，贯通只是起点。深流之下，暗礁犹存，潜流涌动。新的较量，已然在无声中拉开了帷幕。他拿起桌上那罐林静送来的龙井，茶叶的清香中，似乎也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凛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