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黑白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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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叶初在《天君》剧组的最后一场戏，非常简单。 天君在荒原上睡着了，太阳照到祂的脸上，天君睁开眼睛，起身走了。 祂本是不需要睡眠的，然而不知怎么，在难得没有酸雨的日子，祂竟也睡着了。 就这么一场戏。 绍光济准备得很充分，商叶初也准备得很充分。这场戏不需要其他配角，然而仍有许多人围在一旁，静默地观看着。 绍光济一如既往地调度了几遍，商叶初认真听着。听他讲完之后，商叶初走入场中，然后绍光济坐到了监视器前。 这是个很慢的镜头。 商叶初倚靠在道具大石上，闭着眼睛。这场戏是棚拍的，其实没有阳光，只有灯光而已。 这场戏需要放松。商叶初尽可能地舒展呼吸，渐渐地，感觉到了；她好像融化在一场很长的梦境中。温暖的光打在她身上，商叶初放空思绪，让自己与环境融为一体。 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睡着了。 这个镜头似乎有些过于长了。商叶初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一声熟悉的“cut”。 导演不喊咔，商叶初也不敢妄动。只能放空思绪，让自己沉浸在半梦半醒之中。 其实人闭上眼睛后，看到的并不是黑暗。准确地说，闭眼的人并没有“看”这个概念。商叶初此刻也是一样，她闭着眼睛，感到一片杂乱无章的色彩涌来，似乎微微泛着红…… “cut。” 这道声音终于还是迟迟地到了。 商叶初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摄影棚的灯光和绿幕，周围还是剧组的人。长久闭眼后再睁眼，灯光的刺激让商叶初微微眯了眯眼。 一道阴影笼罩上来，遮住了大半灯光。商叶初逆着光，又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来者是绍光济。 见商叶初还倚靠在大石上，绍光济伸出手，似乎想要拉起她。商叶初单手撑在地上，自己弹射起来了。 绍光济便收回手，平静道：“商叶初，恭喜你杀青了。” 商叶初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谢谢导演。” 绍光济还想说什么，商叶初已经转头向四周高声道：“导演说我杀青啦！”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和鼓掌声，路弘毅、唐松和其余几个工作人员上前，一一与商叶初拥抱。两个工作人员送了两大捧花上前来，商叶初连忙将两捧花都搂住。 一群人围着商叶初祝贺了一番，每个都是熟面孔。看着这些人，再看着自己熟悉的剧组，商叶初心中一酸，觉出一点难割难舍的钝痛。 除了《萧凤阙》系列外，《天君》是商叶初两世以来待过时间最长的剧组。《萧凤阙》系列中有商叶初极其厌恶的人，因此离开时，虽有不舍，却也如释重负。 可在《天君》剧组中，商叶初觉得人人都是很好的。这里几乎像她的第二个家。她看着杨唤宜、妮娜、马克西姆等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就像一棵树上的叶子相继落下；如今，她这片叶子，也终究要从《天君》的大树上落下了。 众人围着商叶初闹了一阵，商叶初强压着难受，一一笑着应和他们。大家也看得出来，叶初的情绪并没有那么高，闹了两句，便识趣地散去了。 商叶初回过身。绍光济仍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见商叶初回身看他，绍光济便点了点头，转身向监视器的方向走去。 “导演！” 听到这道声音，绍光济顿住脚步，转身道：“还有什么事” 商叶初顿了顿，道：“赵谦老师今天怎么没来” 赵谦昨天明明说好，会来送她杀青的。 绍光济皱了皱眉头，扭头向不远处的助理道：“赵谦去哪儿了” 助理抹着汗道：“别提了。赵谦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在房间里烧东西。现在正被酒店的人堵在房间里批评教育呢。” 商叶初疑惑道：“触发烟雾警报器了我昨晚没听见啊。” “那倒没有，赵老师也没烧多少东西，好像就一沓纸。没触发警报。”助理吐槽道，“但是吧……赵老师不知道怎么想的，烧完之后把纸灰倒进了马桶里，灰这玩意一吸水就结块，结果把人家马桶给堵了。” 商叶初：“……” 助理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地比划起来：“纸灰本来就轻，酒店的马桶又是节水款。倒进去之后那灰一坨坨漂着结成了泥团。赵谦老师见冲不下去，就拿马桶刷子拼命往下怼，结果搅成糊糊了。我去看的时候，整个马桶都抹匀了。” 助理的言辞实在太过生动，商叶初眼前仿佛出现了画面。嘴角和心中一阵抽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助理擦汗道：“幸好烧的东西不多，没引发什么火灾，否则报了火警，咱们剧组可就出名了。” 绍光济道：“赵谦闲的没事在房里烧纸做什么谁过头七么” 助理也很欲哭无泪：“赵老师说，他烧的是老黄历，因为黄历上说今天宜放火……” 赵谦彻底疯了。 绍光济摆手道：“我知道了，辛苦了，你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别叫酒店的人传出什么谣言。如果处理好了就让他赶紧过来。” 助理应声去了。 场中又只剩商叶初和绍光济两人，绍光济见商叶初抱着花站在原地，顿了两秒道：“你的杀青照还没拍。” “我差点把这茬忘了。”商叶初笑了笑。 “剧组大家都等着，别浪费大家的时间。”绍光济走到近前，垂眸看向商叶初怀中的花，“你要抱着花拍吗” “这花我还挺喜欢的。”商叶初将花搂得更紧了些。 绍光济便不再说话，一径向前走去。商叶初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剧组众人摆好了姿势，商叶初抱着花站在最中间，前面蹲着一排人，周围围着一圈人。绍光济站在众人对面，摆弄着摄像机。 “哟！导演今天亲自掌镜啊！”有工作人员起哄道，“不跟我们一起合影么” 绍光济的眼睛凝望着摄像机中的画面：“不用了。叶初杀青，又不是我杀青。” “导演到现在还没原谅叶老师吗”又有一人笑着叫道，“你俩吵架都过去多久了，叶老师也被你骂哭了，今天可是最后的一笑泯恩仇的机会啊！” 他们说的是前段时间宋雨晨拍高空跳楼戏那次，那天商叶初和绍光济大吵一架。剧组一直传言，那次导演把叶初骂哭了。 《天君》是个好剧组，叶初人缘不错，绍光济也很受尊敬。剧组众人一直盼望着二人能冰释前嫌，解开心里的疙瘩。毕竟主演和导演不和，对电影又不是什么好事。如今都杀青了，绍导还不肯跟叶初合影，大家看了心里也着急。 绍光济笑了一声：“叶初老师什么时候被我骂哭过你们就传谣吧。” 这话说出去谁信 唐松三两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将绍光济拉进合影人群中，塞到了商叶初身边：“主演的杀青合照，导演居然失踪了，说出去很好听么你也别矫情了，你看小叶都没介意。” 绍光济被塞到了商叶初身边，商叶初微微侧身，给他闪出一块空地来。两人挨得很近，商叶初怀里的花恰好蹭到绍光济的手臂上，被挤扁了一侧的花瓣。 另一个摄影师接管了绍光济的摄像机，指挥着众人站好。就在即将开拍的档口—— “停！停！停！等等我！我来了！” 一声耳熟的大叫呱呱响起，剧组起码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被这道声音烦过。 赵谦穿着一身西装狂奔而来，系得七扭八歪的领带随风飞舞，一个滑铲冲了过来。 摄影师憋着笑道：“赵哥，酒店的马桶刷干净了” 众人哄堂大笑，赵谦理了理领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个就叫效率！” 赵谦一扭头，见众人已经站好，不由分说挤进了人群中。 他本想给商叶初一个杀青拥抱，可惜叶初怀里的两大捧花实在太过碍事，任何拥抱都成了奢望。于是只好拍了拍商叶初的肩膀，笑道：“怎么样说来送你杀青，就送你杀青！” “是是是，”商叶初哭笑不得，又有点感动，“谢谢赵老师。” 摄影师叫道：“赵大先生，您堵您房间的马桶，我是没话说；您别堵我的镜头啊！赶紧找个地方站一站、蹲一蹲好不好” 赵谦“切”了一声，一抬眼，见绍光济站在商叶初身边，眼珠子一转，一扭身，丝滑地挤入了二人中间。 绍光济和商叶初本就挨得极近，被赵谦这么一挤，初秋酷热，穿的又薄，三人几乎皮贴皮肉贴肉了。绍光济猛一皱眉，迅速向外一闪，一边挥手示意周围的人向外散一散，一边道：“赵谦，你喝多了” 赵谦振振有词：“我昨天杀青拍的照片可不怎么样，今天蹭叶初的光爽爽还不行你要看不惯就滚后边去。”一边说，一边又向旁边拼命挤，把c位留给商叶初。 商叶初打圆场道：“这样就好，可以了，赵老师、导演，天气也挺热的，快点拍完吧。” 咔嚓一声，瞬间的画面定格成了永恒。 ------- 商叶初离开剧组时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有赵谦、绍光济和两个保镖来送了送她。 绍光济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临别时，又对商叶初讲了补拍事宜。讲得很细致。赵谦一反常态，嘴巴闭得紧紧的，竟然没有多说什么废话。 绍光济说了半天，都是工作上的事情，赵谦听得有点不耐烦了：“我说绍导，你有完没完工作章程，你发个邮件给小叶不就成了” 绍光济扭头看了赵谦一眼。 商叶初见状不好，忙道：“绍老师说得挺细的，对我很有帮助。不过车子也等了挺久了，我得走了。” 绍光济转过头来，点了点头道：“好，那你走吧。” 商叶初犹豫了一下。其实她也有话想对绍光济说，但被赵谦一打岔，反而说不出口了。 罢了。有些事情不说也罢。商叶初嗯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 又怎么了 赵谦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绍光济上前一步，顿了顿道：“你最好休息一下。” 商叶初狠狠一怔，神情几乎呆滞了。 绍光济慢慢道：“我看过你的戏，拍得很不错。但你进组太快了，一个接一个地进，这对你是一种消耗，也不利于你进入接下来的角色。” 商叶初张了张口，喉头几乎有些哽咽了：“那……那……导演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最好每年休息上一段时间。三五个月，哪怕是一两个月都可以。”绍光济道，“书中得到的都是二手知识，还是要多出去走走看看。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 商叶初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仰头道：“我知道了……导演。对了，其实我也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赵谦的眼珠子已经快跌出眼眶了。 绍光济微微低下头，看着商叶初道：“你想说什么” 商叶初笑了一下：“你最好休息一下。在剧组拍摄时为了赶进度，每天只睡四小时，是没办法的事儿。杀青后，可以稍微放缓一些。多休息一阵子。这……这也是我个人的建议。” 说完这句话，商叶初也不去看绍光济神情如何，也尽量忽略赵谦瞠目结舌的表情，低头道：“谢谢导演。……一直以来都谢谢你。” --------- 上一世。 谐星商叶初杀青了，她的杀青很冷清，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谐星商叶初有些难过，但她的难过，倒不是因为没人庆贺她杀青，而是因为，在《天君》剧组杀青后，她又要进一个新剧组了。一部叫作《霸道天下之哥很嚣张》的网络大电影。 谐星商叶初觉得很累，她其实想歇息一下。她今年已经连续拍了六部戏，几乎每天都要跑得挥汗如雨。加上在《天君》剧组吊威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她这两天心脏一直隐隐有些不舒服。 可惜的是，没人会在意这点不舒服。商叶初垂头丧气地收拾好包袱，准备去跟导演告个别，然后就离开剧组，开往新剧组。 她在影视基地心不在焉地穿行着，满脑子都是明天进组该怎么办。不想，嘭一声，竟然撞到了人。 哗啦！来人怀里的文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商叶初定睛一瞧，被她撞到的人竟是导演！ 绍光济手里的资料洒了一地，商叶初想起他平时在片场对时山那副严厉的样子，顿时心惊肉跳，连忙扑下身去，想帮导演把东西捡起来。 商叶初身材肥壮，做下蹲的动作十分艰难。绍光济忙扶住她，笑道：“我自己来吧。” 绍光济将地上的文件一一收起理好，站起身来，看到商叶初这副快被吓哭的表情，不由失笑：“叶初，我平常好像也不吃人吧” 商叶初嗫嚅道：“对不起，导演。我那个，我在想事儿。” “想什么”绍光济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随口道。 商叶初吞了口唾沫：“我那个，明天就要进新剧组了，我在想新剧组的事儿。” 绍光济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么快其实你最好休息一下。这场戏消耗很大。” “经纪人一直催我。”商叶初垂头丧气道。 绍光济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忽道：“你和咱们剧组不是签了五天照理说后天才到期，怎么明天就要走” 商叶初摇了摇头，她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一切都是家里安排的。可能是为了赶时间，想让她快点拍完《霸道哥》，然后再继续进新组吧。 “你那个新剧组叫什么” 商叶初支支吾吾地说出了电影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在导演面前说出这个名字让她很羞耻，好像自己整个人都变矮了一样。 绍光济挥挥手，叫来助理道：“你去联系一下叶初的经纪人，就说她的戏份出了点问题，明天需要重拍，让她后天再走。” 商叶初忙道：“导演，我的戏份有什么问题” 绍光济做了个按下去的手势，示意商叶初别说话。待助理离开后，才道：“放心，你的戏份没问题。但这样连轴转不行。网大的剧组没什么章法，拍什么东西又快又糙。你刚拍完威亚戏，跟蹦极差不多，身体又不好，再去那里是玩命。明天在剧组休息一天再走。” “休息”商叶初睁大了眼睛，这对她而言是个奢侈的词汇。 绍光济解释道：“就是躺着，睡觉，躺在你的酒店房间。当然你想玩玩也成，但最好还是休息。明白了吗” 商叶初喏喏点了点头。绍光济又道：“其实你最好每年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身体，少拍点网大，那东西根本算不上电影。” 其实这件事，商叶初自己并不能做主。像绍光济这样的人不会理解这一点。但商叶初还是认真地回答道：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导演！”